“是的。”我的声音响起,努力维持着平稳,听起来却有些干涩,像是砂纸摩擦过桌面。我避开李薇那灼人的视线,看向那团由我亲手唤醒的光影。“基于张哲先生生前授权备份的全部数字资产,包括但不限于即时通讯记录、社交平台互动、影像及音频文件……经由‘恒忆’数字遗产管理平台处理,构建了当前这个交互模型。我们……确保其数据源的完整性和原始性。” 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像在背诵一份冰冷的免责声明。
司仪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转向李薇,脸上重新堆起那副职业化的、近乎神圣的表情。“那么,李薇女士,”他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煽动性的热忱,“在诸位亲友,以及这份凝聚了张哲先生思想与情感的数据化身面前,您是否愿意,无论数据流是否中断,无论服务器是否宕机,无论……这份数字存在是否永远保持稳定,您都愿意与这份承载着您挚爱灵魂印记的数据,结为永恒的伴侣?直至您生命的尽头?”
礼堂里一片死寂。背景音乐不知何时停了。只有全息投影设备运转时发出的、几乎不可闻的低频嗡鸣,像某种巨大而沉默的活物的呼吸。宾客们屏住了呼吸,脸上的表情凝固成各种惊愕的形态。王莉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滚圆。
李薇却笑了。那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绽开,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和殉道般的狂热。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光影中那张熟悉的脸,声音清晰、响亮,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我愿意!”
2 备份逝者的女人
时间倒回三个月前。
“恒忆”数字遗产管理中心的接待室弥漫着消毒水和新打印文件混合的、毫无人情味的气息。我,江拓,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行行冰冷的代码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屏幕上,一个名为“张哲-数据完整性校验”的进度条正以令人烦躁的缓慢速度爬行着。
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让门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冷风裹挟着外面潮湿的雨水气息灌了进来。
李薇站在门口。
她像一株被狂风暴雨蹂躏过、濒临折断的植物。昂贵的黑色羊绒大衣湿漉漉地裹在身上,雨水顺着发梢和苍白的脸颊滚落,在光洁的地砖上砸开小小的水花。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笨重的、印着某个科技品牌Logo的服务器机箱,金属外壳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她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关节绷得死白。
那双眼睛——空洞,红肿,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火焰。她径直走到我的办公桌前,无视了旁边助理惊愕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询问。沉重的服务器机箱被她“咚”地一声,重重顿在我的桌面上,震得我的咖啡杯都跳了一下,褐色的液体溅落在几份待签的文件上。
“江拓先生?”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又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备份它!立刻!全部!一点都不能少!”
助理小陈试图上前帮忙接过机箱,同时递上纸巾:“女士,您先擦擦……”
“别碰它!”李薇像护崽的母兽般猛地侧身,用肩膀撞开了小陈的手,目光却始终死死钉在我脸上,那眼神锐利得能穿透皮肉,直刺骨髓。“里面的东西……是他最后留下的!他工作用的……所有……都在里面!聊天记录……项目文件……照片……” 她的声音开始破碎,肩膀剧烈地起伏,泪水终于冲破堤坝,混着雨水汹涌而下,在她憔悴的脸上冲出狼狈的沟壑。“他走了……车祸……太突然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她哽咽着,几乎站立不稳,却依然用尽全身力气撑着那个冰冷的金属箱子,仿佛那是她溺毙前唯一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