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猛地一沉。死亡通知，数据抢救，歇斯底里的遗属……这几乎是我工作的日常。但李薇眼中的那份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依然让我感到一阵寒意。我站起身，绕过桌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李女士，我理解您的心情。请节哀。我们会尽力处理。根据流程，您需要签署……”
“流程？”李薇猛地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人都没了！还要什么该死的流程？！” 她空着的那只手猛地拍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那溅了咖啡渍的文件又跳了一下。“我不管！我要他回来！他不能就这么消失！备份！复制！用你们所有的方法！多少钱我都付！”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湿透的大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瘦削到近乎嶙峋的轮廓。
我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那个沾满泥点的服务器机箱。这不仅仅是硬件损坏的问题，数据恢复的难度和伦理边界都模糊不清。“李女士，”我尽量放缓语速，试图安抚，“数据恢复需要时间和技术评估。而且，即使恢复成功，那也只是数据，是信息的记录。它们无法……”
“你不懂！”李薇像被戳中了最痛的神经，尖声嘶喊起来，泪水决堤般涌出，“那不是数据！是他！是他说话的方式！是他跟我开玩笑的语气！是他生气时打字的停顿！是他……是他爱我的证据！” 她几乎是扑到桌面上，隔着冰冷的服务器机箱，那双被泪水浸泡得通红的眼睛死死攫住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哀求与偏执，“求求你……江先生……帮帮我……我不能没有他……一点都不能少！我要他回来！哪怕只是……只是能再和他说说话……” 她的声音最后破碎成无法辨认的呜咽，身体顺着桌沿滑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机箱上，肩膀剧烈地耸动。
接待室里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混合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冰冷的空间。助理小陈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无助。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伏在冰冷机箱上痛哭的女人，看着那个沾满泥泞、承载着亡者最后数字痕迹的金属盒子。一种沉重的无力感攫住了我。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请先办理必要手续。”
那一刻，我绝没有想到，这个沾着墓园新鲜泥土的服务器机箱，会最终引向一场全息的婚礼，和一个即将撕裂所有人的可怕真相。
3 代码深处的幽灵
张哲的数据迷宫远比预想的更加庞大、幽深。他的数字足迹如同某种精密而庞大的菌丝网络，渗透在无数云端服务的角落。社交平台上零散的感慨、专业论坛里犀利的发言、加密硬盘里层层嵌套的私密文件夹、甚至早已停用的旧邮箱里尘封的附件……我带领团队，像一群数字世界的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挖掘、清理、拼接。每一份文档，每一段对话，每一张影像，都被我们视为珍贵的碎片，试图拼凑出一个逝去灵魂的完整图谱。
李薇成了工作室的常客，或者说，监工。她几乎每天都会出现，静静地坐在角落那张为她特意添置的、过分柔软的扶手椅里。她不再像初次见面时那样歇斯底里，但那份专注却更加令人窒息。她不吃不喝，只是沉默地坐着，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或者团队成员的电脑屏幕上。每一次数据恢复取得进展——修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恢复了一段残缺的语音留言，解锁了一个加密的日记文件夹——她苍白的脸上才会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病态的满足光芒。那光芒短暂地照亮她眼底深重的阴霾，随即又被更深的渴求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