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然后,他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进了他那间紧闭的屋子,木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一道沉重的闸门落下,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和目光。
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暂时的屈服。为了保住那个秘密,更为了保住水箱里那个脆弱生命的暂时安全。但屈服的代价,是巨大的羞辱和即将到来的、更可怕的喧嚣。
村长佩德罗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近乎残忍的笑容。他挥了挥手:“阿伦,带两个人,去‘海鸥号’上守着!给我看紧了!别让那宝贝跑了,也别让任何人靠近!特别是……”他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一眼,“某些脑子不清醒的人!”
阿伦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村长放心!我这就去!”他带着两个手持鱼叉的壮汉,急匆匆地离开了院子,方向正是码头。
人群并未完全散去。村长留下了几个心腹,就在我家院子外不远的地方“休息”,名义上是保护即将到来的“全村财产”,实际上就是监视。他们点燃了篝火,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他们警惕而不怀好意的脸,也在我家低矮的石头房子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黑影,如同蛰伏的怪兽。
我像一尊石像般站在昏暗的堂屋里,手脚冰凉。老爹房间的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声息。窗外篝火的噼啪声、看守者压低的说笑声、远处海浪永不停歇的呜咽,混合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我死死缠住。曾祖父日志上那力透纸背的血誓——“吾之后嗣子孙……当以血、以魂,守护此海之灵踪!……违此血誓者,当受‘海葬’之刑!”——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守护?怎么守护?等着她被关进笼子,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被展览?还是等着被这群红了眼的人烧死?老爹的沉默,是无奈,是妥协,还是……在等待某个时机?那个沉重的“海葬”誓言,是对背叛者的惩罚,还是对守护者最终的归宿?
不。不能等。老爹的沉默或许有他的考量,但水箱里的她等不起。阿伦那小人得意的嘴脸,村长那赤裸裸的贪婪,还有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时间,不在我们这边。曾祖父守护了她,老爹昨夜救了她,那么现在……轮到我了。
一股冰冷的决绝,如同深海的寒流,瞬间冲散了四肢的麻木和心头的恐惧。那个古老的、沾满血腥的誓约,此刻不再仅仅是枷锁,更成了一种无声的召唤。
夜色渐深,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看守篝火旁传来的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鼾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时机到了。
我没有去惊动老爹。我踮着脚尖,像幽灵一样溜进厨房。在灶台旁挂着的、一堆蒙尘的旧工具里,我准确地摸到了那把刀。刀柄是粗糙的硬木,缠着早已磨损发黑的皮绳。刀鞘是深色的鲨鱼皮,摸上去冰冷而坚韧。这是曾祖父留下的刀,老爹一直当个念想挂着,却几乎从未见他用过,他说这刀“带着旧债”。我轻轻拔出刀身,狭长、微弯的刀刃在黑暗中依旧反射着窗外篝火投进来的微光,像一泓冰冷的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