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叫顾以宁,职业是「心脏记忆外科医生」——一个我自己发明、用以对抗冰冷现实的称谓。官方的名目冗长得令人窒息:“心肌印迹与情感性心律失常研究中心”。外界倒是直白得多,叫我们“记忆移植师”或“心跳窃贼”。

原理剥开科幻的糖衣,内核是精密而冷酷的分子手术:利用精准的CRISPR-Cas9基因编辑工具和灵敏的光遗传学技术,将海马体中那些被强烈情感标记的神经回路——那些承载着欢笑、泪水、悸动与痛楚的独特电信号模式——小心翼翼地提取、封装。载体是诱导多能干细胞分化培育出的、具有自主搏动能力的心肌微组织,像一颗颗微型、活体的“记忆胶囊”。最终,它们被植入受体心脏外的心包腔,在那里生根、搏动,将供体的情感记忆,化作受体心脏节律上无法忽视的印记。术后,当受体置身于与供体记忆相似的情境,他们的心率曲线便会奇妙地重叠、共鸣,仿佛将一段尘封的旧情,生生缝入了另一具正在跳动的胸膛。

这技术太新,太烫手,伦理的边界模糊如雾。医院伦理委员会如履薄冰,只谨慎地批准了三例临床实验。我,顾以宁,既是主刀医生,也是第三例病人——一个注定要踏入自身情感风暴中心的实验品。

第一例病人,宋渺,退役击剑运动员,眼神锐利如她昔日的佩剑。她的丈夫,一位沉默寡言的高原测绘员,在一次深入雪域的测绘任务中失踪,唯一留下的,是手腕上那支简陋却忠实的记录仪,里面封存着他最后七十二小时的心跳数据。宋渺把它交给我,声音像冻硬的雪粒:“顾医生,我想‘移植’它。我想知道,他在零下四十度、氧气稀薄到窒息的时候,想起我……想起家……他的心脏,究竟是怎样跳的。”

手术过程漫长而精细,我仿佛在显微镜下穿针引线,缝合的不是血管,而是虚无缥缈的思念。术后第七天深夜,监控警报凄厉响起。我冲进病房,宋渺的心电图在凌晨两点零七分,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尖锐、密集的室性早搏,一串紧跟着一串,杂乱而急促,像一个人在厚厚的、绝望的积雪中,用尽最后力气踉跄奔跑,每一步都踩在心尖上。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我的皮肤,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释然:“顾医生!他最后那一刻……不是恐惧!不是痛苦!是……是拼了命地想赶回来!想见我!” 她的泪水滚烫,砸在我的白大褂上。

我点头,安抚着她颤抖的身体。转身离开病房,走廊冰冷的灯光下,我摘下口罩,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无人知晓,无人能懂——宋渺刚才心电图上那串绝望奔跑的早搏波形,与我私人电脑里加密保存了八年的那段数据,几乎完全重合。那是谢引,我的爱人,在生命最后时刻的心电遥测记录。八年前同样的深夜,同样的两点零七分,同样的……奔跑。

第二例,阮照,一位拥有绝对音准的钢琴调律师。他想遗忘的是前妻,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已化作毒药,侵蚀他的生活。然而,他无法割舍的,是与之共生的一段旋律:在他们初吻的那个潮湿夏夜,角落里那架老旧的自动钢琴,正幽幽播放着《Les Feuilles Mortes》(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