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顾医生,帮我把这段旋律从心里拿走吧,”他疲惫地请求,眼底是深深的厌倦,“连同那些画面,那些感觉……最好让它在我心里永远失声,永远不准再播放。”

我犹豫了。常规移植只是“植入”记忆,而非“抹除”。但阮照的绝望触动了我。我鬼使神差地,在封装记忆的心肌微组织里,额外加入了一段强效的抑制性GABA神经环路。这就像给那段危险的旋律加上了一个无形的“水印”和一把锁。一旦阮照的心率因类似的情感刺激而异常升高,这把锁就会启动,释放强力的抑制信号,强行压制那段旋律带来的情感波动,如同在汹涌的潮水前筑起一道冰冷的堤坝。

术后一个月,阮照在一场重要的音乐会上担任调音师。当熟悉的《枯叶》旋律意外响起时,他的心脏在众目睽睽之下骤然停跳。万幸抢救及时。苏醒后,他躺在病床上,对我露出一个苍白而奇异的笑容:“顾医生,我听见了……她在琴盖里哭,声音很清晰。但是……奇怪的是,我的心……它不再为她加速了。所以,那旋律……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强制静音了。”

那一刻,我明白了记忆移植的残酷真相:所谓“忘掉”,并非删除,而是让心脏学会在情感洪流涌来的关键时刻,精确地打出一个“空拍”,一个冰冷的休止符。记忆还在,只是心跳不再为它起舞。

轮到我。

伦理委员会的规定白纸黑字:医生严禁为自己主刀。我用了三个月,提交了一份长达四十七页、引经据典、数据详尽的豁免申请。申请书的最后一页,只有一行手写的小字,那是我唯一无法用科学伪装的私人理由:

“我需要用这具活生生的身体,这最后一次手术,去验证一个存在了八年的假设——当记忆可以被精准移植,那么‘爱’本身,是否也能跨越生死的鸿沟,被传递、被保存?”

我的供体,是谢引。八年前,他在一场实验室意外中遭受不可逆的脑损伤。在生命最后的五分钟清醒里,这位天才的神经工程师,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将一枚自制的、纤细如发丝的光纤导管,精准地插入了自己的海马体深处。仪器记录下了他最后一道完整的意识流,化作一串独特的光信号。他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透过监护仪微弱的声音模块传出:

“以宁,我把……最后的心跳……存给你……当作……还没寄出的……情书。”

八年来,这束承载着他生命最后光华的信号,一直沉睡在我的加密数据库里。现在,我将它唤醒,用最精密的算法转译成神经电脉冲的编码,再将这些编码刻录进即将植入我心脏的心肌微组织里。手术当天,我独自躺在无影灯下刺眼的蓝色无菌膜上,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弥漫。麻醉剂推入静脉的瞬间,视野模糊前,我恍惚觉得自己不是在接受手术,而是颤抖着手,终于要拆开那封迟到太久、浸染着爱人最后体温的……绝笔情书。

术后第十二小时,在严密的监护中,一种前所未有的现象在我体内发生——“回声心律”。没有任何外界刺激,没有情绪波动,我的心电图屏幕上,清晰无误地浮现出一段与谢引生前最后一次马拉松冲刺终点时,记录下的心电波形完全一致的模式:心率急速爬升到峰值,QRS波群高耸而充满力量,T波陡峭上扬,那是极度兴奋与超越极限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