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欺骗的芬芳
第一章：最后的音符
我的世界，由秩序和分子式构成。
在这里，在我的实验室里，一切都井然有序。贴着标签的玻璃瓶在架子上闪着琥珀色或无色的光，每一种都装着一个被驯服的灵魂——玫瑰的、檀木的、鸢尾根的。我的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GC-MS）安静地嗡鸣着，像一头温顺的野兽，随时准备将最复杂的香气分解成最纯粹的化学语言。我的公寓也是如此，书按字母顺序排列，衣服按色系分类。这是一个堡垒，一个我用逻辑和控制，来抵御外部世界情感混沌的避难所。
这种对秩序的偏执并非天生，而是后天习得的生存技能。心理学上，这被称为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应对机制 。我的创伤源于一场背叛。几年前，我曾以为自己找到了灵魂伴侣，一个能言善辩、魅力四射的男人。他用甜言蜜语编织了一个完美的未来，却在我最信任他的时候，将我的情感、事业和积蓄一同卷走，只留下一片废墟。那段经历摧毁了我对人的信任，更可怕的是，它摧毁了我对自身判断力的信任 。我开始怀疑自己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感觉到的一切。为了活下去，我只能抓住那些可以被测量、被证实、不会撒谎的东西——比如化学成分和光谱数据。
我成了一名法证调香师，一个极其小众的职业。我为警方和保险公司提供咨询，分析犯罪现场的气味证据，鉴定仿冒香水，或者从火灾废墟中寻找助燃剂的蛛丝迹。我的鼻子和我的GC-MS仪器，是我唯一全然信任的伙伴。
电话铃声响起时，我正在分析一份据称是19世纪古董香水的样本。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声，自称是市刑侦支队的张探长。
“是苏闻女士吗？”
“是我。”
“很抱歉在这种情况下打扰您。您认识林瑶博士吗？”
林瑶。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我精心构建的无菌气泡。我们曾是大学里最亲密的朋友，两个在化学世界里并肩作战的女孩。我醉心于古老的蒸馏技术，而她则痴迷于人工智能的未来。毕业后，我开了自己的实验室，她则一头扎进了科技的浪潮，加入了那家声名鹊起的科技公司——“天启诊断”。我们之间的联系，在忙碌和地理距离中，渐渐淡了。最后一次通话是什么时候？一年前？还是两年前？一种熟悉的、尖锐的内疚感涌上心头。这是创伤幸存者的另一个特征：社交退缩和对人际关系的疏离感 。
“我们是朋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曾经是。”
“林博士今天早上在她自己的公寓里被发现了，”张探长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初步判断是突发性心肌梗死。非常突然。”
心肌梗死。一个听起来如此临床、如此“正常”的词。林瑶才三十出头，一个健身狂人，一个连饮食都要用算法来优化的人。怎么会？
“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张探长继续说道，“法医也确认了是自然死亡。我们只是在例行通知她的紧急联系人。您在她的名单上。”
我挂了电话，实验室里一片死寂。窗外，城市的喧嚣依旧，但我的世界里，那头名为“情感”的野兽被放了出来。悲伤、震惊，以及那该死的、无处不在的内疚感，像无形的分子一样弥漫在空气中。我本该多打几个电话的。我本该去看看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