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下所有财产,包括但不限于‘好再来超市’及库存储货、未结清账款、后院菜地使用权……全部由侄孙林克继承。即刻生效。”
落款是一个潦草的签名和日期,就在三天前。
后面还附着一张照片。照片像素不高,背景模糊,但主体异常清晰:一间低矮、灰扑扑的平房,门口挂着块饱经风霜的木头招牌,油漆剥落得厉害,只能勉强辨认出“好再”两个字,第三个字大概是被风雨彻底抹掉了。招牌下面,二大爷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背心,双手叉腰,稀疏的白发倔强地竖着,对着镜头咧着嘴,露出一口豁牙,笑得没心没肺,眼神里却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贼光?像是在炫耀他刚偷了只老母鸡。
照片背面,一行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的铅笔字,像二大爷本人一样又臭又硬:
“小兔崽子,店交给你了。别乱动东西,小心遭雷劈!”
张胖子那催命符般的咆哮再次穿透隔板:“林克!发什么呆!想死啊?!”
“死”字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混沌的神经里。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文件袋被我死死攥在手心,那几张薄薄的纸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握不住。
“主管,”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我……我家里出事了,急事!必须马上走!”
“走?走个屁!” 张胖子像被踩了尾巴的肥猫,“砰”地一声推开隔板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方案呢?你走了方案谁做?天上掉下来?老子告诉你……”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离开这个鬼地方!马上!现在!再待下去,下一个上社会新闻头条猝死的倒霉蛋,名字后面一定跟着“林克”两个字!
身体比脑子更快。我抓起桌上那半瓶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经没什么气的可乐,仰头猛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清明。然后把文件袋胡乱塞进皱巴巴的电脑包,看也没看暴跳如雷的张胖子,转身就朝门口冲去。
“林克!你敢走!你给我回来!你被开除了!开除——!”
张胖子气急败坏的怒吼在身后炸响,像一串点燃的鞭炮。我充耳不闻,埋头猛冲。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玻璃剧烈的震颤和沉闷的撞击声。
眼前金星乱冒,额头痛得像是要裂开。巨大的玻璃门在我眼前纹丝不动,清晰地映出我那张因疼痛和惊愕而扭曲变形的脸,还有额头上迅速鼓起来的一个红得发亮的大包。原来我一直忘了推开它。
前台妹子张着嘴,像条缺氧的鱼,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身后,是张胖子被噎住般的、带着破音的狂笑:“哈哈哈哈!活该!门都跟你作对!你个扫把星!滚!赶紧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我捂着剧痛的额头,狼狈地推开那扇冰冷的玻璃门,一头扎进了城市凌晨粘稠而黑暗的怀抱里。冷风吹在脸上,带着汽车尾气和灰尘的味道,却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活着。
***
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用旧了的抹布,勉强透出点惨白的光。我站在一片城乡结合部特有的混乱边缘,脚下是坑洼不平、糊满黑色油污的水泥地。空气里混杂着隔夜垃圾的馊味、廉价油炸食品的油腻气息,还有一股若有若无、来自不远处那条浑浊小河沟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