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钟摆敲过十一点时,林小满正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后数硬币。镍币碰撞的脆响里,混着窗外渐起的风声——入秋后的风总带着点钟表齿轮的锈味,像是从哪座老钟的肚子里钻出来的。她把最后一枚一元硬币按进钱盒,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11:59。
“换班。”后颈突然贴上一片凉意,是夜班同事的冰可乐罐。林小满没回头,指尖在收银系统上按了“下班”,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被货架切割成碎块,像没拼好的拼图。
从便利店后门出来,拐三个弯,穿过一条飘着樟脑丸味的巷弄,就到了钟表店。玻璃橱窗里摆着几十只停摆的钟,时针分针都卡在不同角度,像一群凝固的飞鸟。林小满熟门熟路地绕到店后,推开那扇挂着“修理旧物”木牌的小门。
门后是陡直的楼梯,往下走八级,就到了“拾光阁”。
地下室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是货架顶上的小灯,暖黄的光流在玻璃罐上,让里面漂浮的半透明絮状物泛着微光。林小满换好藏青色的制服围裙,转身时差点撞到老板。
老板总穿深色中山装,戴一双浆洗得发白的白手套,手指关节处有常年握工具留下的硬茧。他很少说话,此刻正用镊子夹起一只新罐子,往标签上写字。笔尖划过硬纸壳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今天新到了三个。”老板把罐子摆上第二层货架,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左数第三个,标‘雨夜借伞’的,注意匹配度。”
林小满点头,走到货架前。拾光阁的规矩是“匹配度超60%才能租”,每个罐子的标签上都藏着记忆主人的隐秘特质:“惯用左手”“对花粉过敏”“会吹《茉莉花》口哨”。这些细碎的特征像密码,得和租客对上,否则就会“排斥”——上个月有个姑娘租了“大学毕业典礼”的记忆,结果因为她晕电梯,而记忆主人每天坐十层电梯上课,那姑娘当场在店里吐了十分钟。
货架上的玻璃罐大小不一,装着的“记忆絮”颜色也不同。粉色的是初吻,灰蓝色裹着考场里的汗味,琥珀色的那罐总飘着祖父的烟味——那是个老先生寄存的,说“孙子从没见过他爷爷抽烟的样子,留着给他成年看”。林小满最喜欢看那些絮状物在罐子里缓慢浮沉,像把人的某段人生泡成了标本。
凌晨,门铃响了。不是便利店那种刺耳的电子音,是老式铜铃的叮当声,挂在门楣上,震得空气都颤了颤。
进来的男人穿深灰色西装,领带歪在一边,袖口沾着点泥。他眼睛很红,像是熬了几个通宵,扫过货架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指节泛白。
“我想租一段……”男人的声音很哑,“2019年,7月13号晚上的记忆。”
林小满在系统里检索日期。2019年7月13号,本市下了场百年不遇的暴雨,地铁被淹了三条线。她很快找到了那只罐子,标签上写着“雨夜借伞”,特质栏标着:“身高178cm”“左撇子”“袖口有便利店樱花logo”。
她抬眼打量男人,他抬手抹脸时,林小满看见他左手手腕上的表——表盘内侧刻着个小小的“左”字,是左撇子常用的款式。再看他的袖口,果然有个淡粉色的樱花印,和她白天工作的便利店logo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