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忘川河畔的风总带着股铁锈味,曼殊沙华的花瓣簌簌落进水里,像被碾碎的胭脂,顺着暗黄的河水漂向不知名的尽头。

谢珩站在奈何桥头,玄色衣袍被风掀起边角,露出腕间一道浅淡的疤痕——那是第三十七世,他为她挡箭时留下的,轮回九十九次,竟还没被忘川水洗去。

“谢珩,”判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锁链拖地的哗啦声,“这是你第一百世了。”

谢珩转过身,看见判官手里的生死簿泛着幽蓝的光,他的名字被红笔圈了九十九次,每一笔都像浸了血。“值得吗?”判官又问,铜铃大的眼睛里映出谢珩清瘦的影子,“九十九世,她一次都没记起你。”

谢珩抬手按在心口,那里总像破了个洞,风从忘川吹过来,就往里面灌寒气。

他想起第一世的长安,朱雀大街的桃花开得正好,她穿着鹅黄衫子,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从人群里挤出来撞进他怀里。“公子,你的书掉了。”她抬头时,鬓边的珍珠流苏晃了晃,眼里盛着四月的阳光。

那时他是赶考的穷书生,住在破庙里啃干饼,她却每天偷偷给她送点心。

有次他染了风寒,她蹲在庙门口哭,说要把自己的珠花当了给他请大夫。他攥着她的手说:“等我金榜题名,定八抬大轿娶你。”她红着脸点头,发间的桃花落了他满袖。

可他中了状元那日,长安城里起了大火。他骑着马疯了似的冲回那条街,只看见苏家铺子的牌匾烧得只剩个“苏”字,焦黑的房梁下,有人说看见苏家小姐被乱兵拖走了,尸身扔在护城河里,顺着水漂了三天三夜。

他在河边守了七日,捞起的只有半块烧焦的玉佩——那是他用第一个月的束脩给她买的,上面刻着个“晚”字。

“第二世,她是北漠的公主。”判官翻着生死簿,声音像磨过砂石,“你是镇守边关的将军,城破那日,她穿着嫁衣死在你箭下。”

谢珩喉结动了动。他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她从城楼上跳下来,撞在他的箭尖上,鲜血染红了素白的嫁衣。“谢珩,”她气息奄奄地笑,“这样……你就不会因我叛国了。”他抱着她冻僵的身体,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直到体温也跟着她一起凉透。

第三世,她是宫里的绣女,他是御前侍卫。她为他绣了个平安符,却被诬陷成巫蛊之物,三尺白绫悬在梁上时,她还望着他值岗的方向。第四世,她是盲眼的歌女,他是落魄的琴师,他攒了三年的钱想给她治眼睛,却在买药回来的路上,看见她被恶霸拖进巷子里,他冲上去拼命,被乱棍打死在青石板上……

九十九世,他做过王侯将相,也当过贩夫走卒,每一世都能在人海里第一眼认出她,可每一世都抓不住她。她的死法千奇百怪,有时是意外,有时是人为,最痛的那次,她明明笑着对他说“我等你”,转身却跳进了钱塘江。

“这一世,她叫苏晚,在江南桃花镇。”判官合上生死簿,锁链缠上谢珩的手腕,“若还不成,便入畜生道,永世不得再寻她。”

谢珩望着轮回台底翻滚的白雾,那里藏着他九十九世的执念。“我知道。”

他轻声说,纵身跳了下去。坠落的瞬间,他听见判官在身后长叹:“痴儿,情字误人,你何时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