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江南的春天总带着潮气,谢珩十五岁这年,在桃花镇的石桥上第一次见到苏晚。
她穿着月白襦裙,正踮脚够河对岸的桃花枝,裙摆扫过水面,荡起一圈圈浅绿的涟漪。风把她的碎发吹到脸上,她抬手去捋,指尖沾了点花瓣的粉,像极了第一世她帮他拂去肩上落雪的模样。
“姑娘小心。”他开口时,声音竟在发颤。
她回过头,眼睛弯成月牙,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多谢公子。”
就是这双眼睛。谢珩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九十九世的画面在眼前炸开——长安的明媚眼,北漠的含泪眼,宫廷的隐忍眼,钱塘江畔决绝的眼……都藏在这双清澈的眸子里,只是蒙了层雾,让她认不出他。
“在下谢珩。”他拱手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敢问姑娘芳名?”
“苏晚。”她把桃花别在发间,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
“这花……”他想说长安的桃花也这样艳,话到嘴边却变成,“配姑娘正好。”
苏晚愣了愣,笑着说了声“多谢”,提着裙摆跑远了。谢珩站在桥上,望着她的背影,心口那处空洞突然被暖意填满,烫得他眼眶发酸。
从那天起,桃花镇的人总能看见谢家公子跟着苏家姑娘。
她在绣坊学绣花,他就坐在对面茶摊看书,目光却总落在她穿针引线的手指上;她去河边浣纱,他就假装散步,捡起她不小心掉落的银簪,摩挲着簪头的缠枝纹——那是第五十六世,他亲手给她打的样式。
有次她父亲的米铺进货,谢珩放下笔墨就去帮忙搬麻袋,累得汗湿重衣,苏晚递来一块帕子,上面绣着朵半开的桃花。
“谢公子,你总跟着我做什么?”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甜得他舌尖发麻。
“我……”他想说我找了你九十九世,却只说,“看你一个人,怕你孤单。”
苏晚笑起来,梨涡里像盛了酒:“我娘说,男女授受不亲,谢公子还是少来寻我吧。”
他看着她转身的背影,突然怕了。九十九世的经验告诉他,她要开始推开他了。
他开始变着法唤醒她的记忆。他带她去后山看桃花,那里的桃树是他照着长安的品种栽的,他说:“苏晚,你看这花瓣,像不像被碾碎的胭脂?”她却说:“像我娘做的桃花酥。”
他托人从长安带了块桂花糕,放在她窗台上,她吃的时候眯着眼笑:“这味道真熟悉,好像小时候吃过。”他心头一紧,她却接着说:“可能是梦里吧。”
他给她讲将军与公主的故事,讲到城破时故意停住,她却嗑着瓜子说:“这公主真傻,不爱将军就直说,何必去死?”
他望着她懵懂的脸,突然觉得很累,累得想把九十九世的委屈都倒出来。
秋风起时,苏晚的父亲要把她许给邻镇的盐商。谢珩跪在苏家门前,从寅时等到酉时,额头磕出的血混着雨水往下淌。
“伯父,求您让我娶苏晚。”他声音嘶哑,“我有良田百亩,藏书千卷,我会用命护她周全。”
苏晚从门后探出头,眼里蒙着水汽:“谢珩,你起来吧,我不嫁你。”
“为什么?”他抬头看她,雨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苦又涩,“苏晚,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长安的桃花,北漠的雪,钱塘江的水……你都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