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刀林剑海。无数身披明光铠、头戴红缨盔的魁梧甲士,如同从壁画中走出的神兵天将,手中的长戟、横刀闪烁着雪亮逼人的寒光,齐齐指向我。他们的面孔在兜鍪的阴影下模糊不清,只有那一双双眼睛,冰冷、警惕、毫无温度,如同盯着一只误闯禁地的猎物。那股浓重的杀气,混合着金属和皮革的气息,沉甸甸地压过来,几乎让我窒息。
“不……我不是……”喉咙干涩发紧,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瞬间淹没在甲胄摩擦的铿锵声里。
“休得聒噪!”又是刚才那个炸雷般的声音。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甲胄更为精良的军官排众而出,他头盔上的红缨鲜艳得如同血染,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我身上。“擅闯禁宫,惊扰圣驾,妖言惑众!给我锁了!”
冰冷的金属触感猛地箍上我的手腕和脚踝,沉重得几乎要压断骨头。生铁打造的锁链粗糙而冰冷,摩擦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我被两个力大无穷的甲士粗暴地从地上拖拽起来,双脚几乎离地。我徒劳地挣扎,锁链哗啦作响,换来的是更粗暴的推搡。
“走!”那军官厉喝一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去。我被推搡着,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穿过一道道巍峨如天门般的宫门。每一次沉重的宫门在身后轰然闭合,都像敲打在我的心上,隔绝了所有退路。高墙深宫,隔绝了日月,只有两侧宫灯摇曳的火光,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我们一行人扭曲晃动的巨大黑影,如同鬼魅随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沉重的、权力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前方豁然开朗,夜风猛地灌了进来,带着清冽的寒意和水汽。一座极高的汉白玉观星台,如同巨兽的脊背,沉默地矗立在深沉的夜色之中。台基之下,是鳞次栉比、灯火稀疏的宫阙,如同沉睡的兽群匍匐在黑暗里。
军官在台阶前停下,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而恭谨:“启禀天后!擅闯禁宫、自称‘天命’的妖物带到!”
天后?唐朝……武则天!
心脏骤然缩紧,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锁链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观星台上,一个身影孑然独立。
她背对着我们,身量极高,穿着一袭浓得化不开的玄色常服,金线绣成的巨大凤凰纹样在袍角隐现,在夜风中微微拂动。长发一丝不苟地高高挽起,发髻上似乎只簪着一支简洁的玉簪,在漫天星辉下流转着微弱而温润的光泽。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膝盖发软、想要顶礼膜拜的威压。她仿佛就是这片天地的中心,亘古不变地站在那里,俯瞰着脚下匍匐的众生与浩瀚的星河。
夜风吹拂着她玄色的袍袖,猎猎作响。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张脸,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深刻的法令纹从鼻翼两侧延伸向下,嘴角微微抿着,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坚毅。眼窝深邃,皮肤不再紧致,带着一种玉器般的冷白。然而,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瞳孔的颜色极深,如同两泓望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沉淀着雷霆、风暴、无边无际的江山,以及……一种被时光和权力反复淬炼过的、穿透骨髓的疲惫与孤独。那目光扫过来,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将我由内而外照得无所遁形,仿佛灵魂都被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