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整个过程中,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和他身上那沉重却压抑到极致的“木鱼”背景音。空气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他专注地做着这一切,仿佛这是世间最重要的事,仿佛弟弟随时会醒来对他笑一笑。那沉默的照料,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诉说那份沉重到令人心碎的情债。

我站在门口,像一尊被钉住的木偶,指尖冰凉。古寺里那老僧悲悯的眼神,顾淮醉倒时那句绝望的呓语,还有此刻眼前这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照料……无数画面在我脑中激烈地冲撞。虚拟的“功德”泡泡彻底破灭了,只剩下眼前这具沉睡的躯体和那个沉默背负着一切的男人。

一股冲动,毫无道理却又无比强烈地攫住了我。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行为的荒诞性,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我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解锁屏幕,飞快地划开那个被我刻意遗忘、甚至想卸载却最终没下手的电子木鱼APP。金色的木鱼图标亮起,依旧是那副虚假的庄严模样。

我没有点击屏幕。我只是紧紧攥着手机,像一个笨拙的、举着盾牌冲向风车的唐吉坷德,一步一步,屏住呼吸,靠近那张病床。顾淮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作,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极深的疲惫和无声的询问。

我避开他的视线,所有的勇气都集中在手臂上。我小心翼翼地将手机的音量调到最大,然后,屏住呼吸,把手机那小小的扬声孔,尽可能近地,贴近了顾清口鼻处覆盖的透明呼吸面罩边缘。

指尖在屏幕上用力一划!

没有“笃笃”的木鱼声。取而代之的,是我昨天深夜,像个疯子一样跑遍半个城市录下的声音——

先是清晨菜市场鼎沸的人声,小贩的叫卖、讨价还价、自行车铃铛的脆响,鲜活又嘈杂;紧接着,是公园里清脆的鸟鸣,麻雀的叽喳、不知名鸟儿的婉转啼叫,生机勃勃;最后,是傍晚巷子里孩子们追逐嬉闹的笑声,尖锐、快乐、无忧无虑……这些声音被APP简单粗暴地拼接在一起,毫无过渡地、带着一种奇异的生猛活力,瞬间冲破了病房里死寂的、只有仪器低鸣的凝固空气!

“白菜三毛一斤咯——”

“啾啾!啾啾啾!”

“哈哈哈!来追我呀——”

……

这些粗糙、真实、甚至有些刺耳的声音,如同几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猛地砸进了一潭沉寂了太久的死水。

顾淮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握着毛巾的手停在半空,毛巾上滴落的水珠砸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他倏然抬起头,目光不再是疲惫的询问,而是某种被猝不及防击中的、极度的震惊!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只紧握着手机、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又猛地转向病床上沉睡的弟弟,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幻觉。

病房里只剩下我手机里播放的、那混杂而充满烟火气的市井交响曲。阳光依旧在顾清苍白的脸上投下条纹,他依旧沉睡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就在那混杂的市井喧闹声中,一声极其轻微、极其短促的“嘀嗒”声,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不是仪器发出的那种规律声响。它来自连接着顾清身体的某台监护仪屏幕。那代表某项生理指标的、原本几乎是一条直线的微弱曲线,极其短暂地、极其微弱地,向上跳动了一个小小的尖峰!快得像幻觉,却又那么真实地显示在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