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的蓝光映在她疲惫的眼底，竟奇异地压下了翻涌的泪意。她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却比哭还难看。她没再犹豫，转身从橱柜里拿出抹布和厨房纸巾，开始沉默地收拾残局。动作机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抹布吸走滚烫的牛奶，纸巾擦掉黏腻的痕迹，水声哗哗，冲洗着抹布上的污渍。每一下擦拭，似乎都带着一种无声的控诉。
清理完灶台和地砖，她直起有些发酸的腰，目光扫过水槽里那堆依旧顶着“127”数字的碗碟。疲惫感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但这一次，被那冰冷的蓝光映照着，疲惫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清晰的价格标签。
她深吸一口气，拧开水龙头，挤了洗洁精，开始刷碗。冰凉的水冲刷着皮肤，油腻的碗碟在手中滑腻腻的。洗洁精的泡沫堆叠起来，又被水流冲散。她洗得专注而用力，仿佛要将某种积压已久的东西也一并洗刷干净。每一个盘子，每一个碗，在她洗净、擦干、放入沥水架的过程中，它们头顶那个小小的蓝色数字，就像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一样，悄然消失了。
当最后一个沾着酱汁的盘子被擦干放好，水槽上方的那个“127”也终于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厨房重新变得“干净”，至少在数字层面如此。林薇靠在冰凉的橱柜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手腕酸痛，指尖被水泡得发白起皱。她看着自己这双写满操劳的手，又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透出灰蒙蒙的亮意，城市苏醒的喧嚣声隐约传来。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属于她的、被明码标价的无休止劳动，也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一整天，林薇如同一个行走在数字迷宫里的幽灵。她给小宝喂奶，看到奶瓶上方悬浮着“25元”；换下沾满口水和奶渍的围兜，那团软布上顶着“18元”；费力地把他哄睡，在婴儿床前站了足足四十分钟，腰酸背痛时，一个“50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床的围栏上方。她弯腰捡起陈明随手丢在沙发上的领带，一个“12元”飘在领带结上；把他摊开在书房桌上、沾着咖啡渍的文件整理归拢，一个“30元”在文件堆上闪了一下。
这些蓝色的数字时隐时现，像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冰冷地记录着她的每一分付出。它们不再是单纯的惊吓源，反而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参照系。她麻木地看着，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在心里累加：喂奶25，换围兜18，哄睡50，捡领带12，整理文件30……仅仅是这一小会儿，已经135元了。这种具象化的、触目惊心的累加，让她心底那片被日积月累的忽视所侵蚀出的空洞，一点点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填满。
上午十点多，小宝终于被新一轮的奶水安抚，在婴儿床里沉沉睡去。林薇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到客厅沙发，刚想把自己陷进去喘口气，目光就被地板上一样东西牢牢钉住。
一只深灰色的男袜，像被遗弃的破旧旗帜，皱巴巴地团在浅色的地毯中央，格外扎眼。正是昨天她刚费力清洗干净的那双袜子中的一只。
几乎是同时，一个蓝色的“-8元”像小小的幽灵，从那只脏袜子上方幽幽地浮现出来，闪烁着一种无声的谴责。林薇盯着那个负号，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昨晚洗这双袜子付出的“价值”，在这一刻被这只随意丢弃的袜子瞬间抹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