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就在这时,浴室门开了。陈明一身清爽的水汽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只在下身松松垮垮地围着一条浴巾。他显然刚结束一个酣畅淋漓的懒觉加晨浴,脸上带着被热水蒸腾出的红润,神情是那种彻底放松后的餍足。他看到客厅里的林薇,目光随意地扫过她疲惫的面容,然后落在了地上那只碍眼的袜子上。

他皱了皱眉,似乎嫌它破坏了这清晨的“整洁”。他几步走过去,弯腰,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捏起那只袜子的边缘,像是捏着什么不洁之物,然后手臂一扬,以一个精准投篮的动作,“啪”地一声,袜子越过半米多的距离,准确地落进了阳台门边的洗衣篮里。

洗衣篮因为这一投,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陈明拍了拍手,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带着点邀功似的随意口吻对林薇说:“喏,帮你扔进去了。顺手的事儿。” 他边说边往卧室走,准备换衣服,“对了,中午我想吃红烧排骨,记得早点弄啊。下午约了老张他们打球,回来可能晚点。”

他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林薇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和骤然绷紧的身体。

“陈明。”林薇的声音响起来,低沉得可怕,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

陈明脚步顿住,有些诧异地回头:“嗯?怎么了?”

林薇慢慢转过身,她的眼睛因为一夜未眠和极致的疲惫而布满红血丝,此刻那里面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冰冷又灼热。她抬起手,直直地指向阳台门边的洗衣篮,那只被他“顺手”扔进去的袜子,此刻正躺在其他待洗衣物的最上面,它头顶那个“-8元”的蓝色数字,在晨曦中显得无比清晰和刺眼。

“帮我?”林薇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扭曲、毫无温度的笑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你管把脏袜子从地毯上捡起来,扔进两米外的篮子里,叫‘帮我’?”

陈明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和那怪异的眼神弄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恼火:“林薇,你大清早发什么神经?一只袜子而已!我不扔进去,难道让它一直在地上?这家里就这点破事,你至于吗?”他语气里的不耐烦和不屑毫不掩饰,“天天就带个孩子,做点家务,能有多累?你至于摆这副脸色给我看?”

“天天就带个孩子,做点家务,能有多累?”

这句话,像一个被反复淬炼过无数遍的冰冷铁锥,带着熟悉到令人作呕的轻蔑,再一次、狠狠地凿穿了林薇的耳膜,精准无比地刺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客厅里小宝的玩具、窗外隐约的车流声、甚至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陈明那张写满理所当然和不耐烦的脸,以及那句如同魔咒般在颅内疯狂回荡的话。

“能有多累?”

能有多累?

无数个支离破碎的画面在她眼前急速闪回:凌晨五点厨房冰冷的瓷砖,被淘米水泡得发白起皱的手指;小宝高烧整夜哭嚎时她抱着他踱步到天明的眩晕;餐桌上永远最后一个拿起筷子、吃着已经冷掉的饭菜;无数次想要倾诉疲惫却被一句“我在外面赚钱更累”堵回喉咙的窒息感……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委屈和愤怒,最终都汇聚成眼前这个男人轻飘飘的一句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