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雪线以上的呼吸

西昆仑山脉的风有形状。

它是棱形的,带着冰碴子往人骨头缝里钻,是锯齿状的,撕开防寒服的纤维,把体温一点点剜出去。

有时又是圆钝的,像块冻硬的石头,闷声砸在头盔上。

我和师尊站在慕士塔格峰的大本营时,这种风正贴着冰川表面滚动,把远处的雪峰吹成一团模糊的奶白色。

“长生,看温度计。”

师尊的声音裹在防风面罩里,有点发闷。

他举着的登山表屏幕上,红色数字跳了跳:-27℃。湿度计的指针几乎钉死在“干燥”的尽头,空气里像掺了磨砂纸,每吸一口都觉得喉咙被磨得发疼。

我呵出一团白气,看着它瞬间被风扯散。

“这天气,连呼吸都得省着点用。”

背包带勒在肩膀上的地方已经开始发麻,60升的登山包里装着我们五天的全部家当:两卷直径9毫米的静力绳(一卷备用)、12根冰螺栓、8个雪桩、两把冰镐(我的那把斧刃上还留着去年在喜马拉雅磕掉的豁口)、炉头和三个气罐、冻干食物(鸡肉咖喱味的,师尊说吃起来像泡软的 cardboard)、睡袋(温标-40℃,但我知道真正冷起来,这点保暖性根本不够看),还有最重要的——一卷30米长的辅绳,用来做保护点。

我们没带帐篷。西壁的攀登路线以陡峭闻名,扎营只能靠挖雪洞,帐篷杆在那种坡度下反而成了累赘。

艾尼瓦尔蹲在营地边缘,正用一块石头砸冻硬的地面——我们雇他守装备,每天300元。

他是当地的牧羊人,脸膛被紫外线晒成深褐色,皱纹里嵌着常年不褪的高原红。

看到我们检查装备,他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朋友们,祝你们好运。要是一周后没回来,我会把你们的炉头卖给村里的铁匠。”

师尊拍了拍他的胳膊:“别担心,我们会比计划提前一天回来。到时候请你喝乌苏啤酒。”

艾尼瓦尔摆摆手,指着我们身后的山壁:“那座山,脾气坏得很。去年有两个哈萨克人,也是从西壁上去的,现在还挂在‘魔鬼台阶’那儿呢。”

他说的“魔鬼台阶”是西壁中段一道近乎垂直的冰崖,坡度75度,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冰缝——我们的路线必须从那里经过。

我把防风镜往上推了推,镜片上立刻结了层白霜。

“艾尼瓦尔,哈萨克人没我们的冰镐锋利。”

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出发前三个月,我在攀岩馆练冰壁技巧,把右肩的旧伤都练复发了,医生说再这么折腾,可能要做肩关节镜手术。

但我看着慕士塔格峰的照片时,那种痒意又从骨头里钻出来.

这座海拔7546米的高峰,这对任何一个登山者来说,都是块悬在头顶的金字招牌。

师尊已经开始穿戴冰爪。他的动作很稳,每扣一个锁扣都要用力拽两下,这是我们在喜马拉雅爬卓奥友峰时养成的习惯——低温下,金属零件很容易因为热胀冷缩松动。

“长生,绳子检查好了?”他头也不抬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