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火盆断天真
沈青梧坐在花轿里,指尖死死掐着掌心。
轿外喜乐喧天,轿内却冷得像口棺材。红盖头下,她盯着自己嫁衣上繁复的鸾凤刺绣——
这是沈家砸了半数家底置办的,只为让她嫁进“清贵”的周家时,不被婆家看轻。
“周家虽落魄了,到底出过三品大员!”父亲的话犹在耳边,“你嫁过去,就是官家奶奶!”
花轿猛地一顿,外头传来婆子尖利的嗓音:“新娘子跨火盆喽——”
沈青梧闭了闭眼。
火盆里烧的不是炭,是她这辈子最后一点天真。
洞房夜,盖头掀开的刹那,沈青梧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她的夫君周晏,生得倒是俊秀,只是眼下一片青黑,浑身酒气混着脂粉香。他随手将喜秤往地上一扔,嗤笑道:
“商户女就是商户女,戴这么多金钗,俗不可耐!”
沈青梧垂眸不语,耳中却灌满窗外婆子们的窃笑。
“听说沈家给了五千两陪嫁……”
“够少爷还赌债了……”
红烛爆了个灯花。
三朝回门那日,沈青梧在娘家库房前拦住了父亲。
“爹,我的嫁妆单子上明明有六间铺子,怎么周家只收到田契?”
沈老爷眼神闪烁:“你婆母说……新妇不宜掌铺面。”
沈青梧笑了。
她转身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城南的永济药行,上月利润少了三成。掌柜说是雨季药材受潮,可我查了天气记录——”
“你懂什么!”沈老爷突然暴怒,“周家少爷昨儿又输了八百两!不填这个窟窿,你在婆家怎么活?”
沈青梧静静看着父亲。
原来五千两嫁妆,买的是她在火坑里闭嘴的资格。
周家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熬。
婆母每日立规矩要站足两个时辰,小姑子故意打翻茶盏烫她的手,而周晏……
“少奶奶!少爷又去百花楼了!”丫鬟春桃哭着跑来,“还押了您的金累丝头面!”
沈青梧正在誊抄《大周律》,闻言笔尖一顿,墨汁污了“妇人和离”那一条。
她突然想起出嫁前夜,母亲塞给她的锦囊。
拆开看时,里头是张地契和一句话:
“梧儿,女子无财便是无命。”
腊月初八,周晏醉醺醺踹开房门。
“贱人!你的私房钱呢?”他揪住沈青梧的头发。
“老子看见你给乞丐施粥了!”
沈青梧任他撕扯,直到瞥见门外婆母的影子,才突然凄声哭道:“夫君饶命!妾身真的只剩这包银子了……”
她抖着手从枕下摸出个荷包——里头早换成了铅块。
周晏暴怒之下扬手要打,却突然僵住。
婆母阴沉着脸站在门口:“晏儿,刘公公来收债了。”
当夜,沈青梧在偏院点了盏灯。
“查清楚了?”她问跪在地上的小厮。
“少爷欠了皇庄太监三千两,抵押的是……是少奶奶您。”
灯下,沈青梧慢条斯理地煮着茶。茶汤沸腾时,她突然轻笑一声。
“去告诉永济药行的张掌柜——”她推过一张药方,“照这个方子备货,利润我们对半分。”
小厮偷眼一瞥,方子上写着“避瘟丹”三个字。
窗外,今冬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年关前夕,京城突发时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