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科里那间朝南的病房里,曾住着两个特殊的病人。说是特殊,倒不是因为病情多罕见,而是他们住得太久了——整整一年,久到护工换了三茬,墙皮添了新的斑驳,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落了又生,两人的床位却像生了根似的,成了病房里不动的坐标。

靠门那张病床,住着李大爷。这人像是揣着个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病房里轮过多少病人,谁是本地人谁是来打工的,谁家里孩子刚上大学谁老伴儿有高血压,他都门儿清。

护工推着治疗车刚进门,他能先笑着搭话:“小张今天换了双新鞋?看着轻快。”隔壁床家属拎着保温桶进来,他又能接上茬:“小王妈又给炖排骨了?上次那汤味儿,我隔着三床都闻见了。”一来二去,不光同屋病人跟他熟络,连探视的家属们也爱跟他唠两句,谁家里有啥喜事,谁最近犯了愁,总愿意跟他念叨念叨。他呢,听着的时候眼睛眯成条缝,时不时插句嘴,要么逗得人哈哈大笑,要么三言两语把人劝得舒坦些。

可就是这么个爱热闹的人,脚却像在病房里扎了根。护士劝他:“李大爷,天气好的时候出去晒晒太阳呗,楼下花园新开了不少花。”他总摆摆手:“不去不去,这儿多好,人来人往的,听着动静就踏实。”偶尔被护工硬推着轮椅到门口,他也只探头往走廊里望两眼,就催着回去:“还是屋里好,外头风大。

靠窗的床位,常年躺着赵大爷。自确诊那天起,医院的白色床单就成了他生活的底色,日子在点滴药液和反复检查里慢慢拉长,一晃就是许久。

刚住院时,他还常隔着床跟李大爷搭话,说年轻时在厂里当师傅的趣事,说儿子上周带的橘子甜得发腻。可日子一天天过,化疗让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头发像被秋风扫过的落叶般簌簌往下掉,他话也渐渐少了。起初是懒得开口,后来连听人说话都显得吃力,多数时候就那么半倚在枕头上,眼神落在窗外那棵老梧桐树上,叶片绿了又黄,黄了又落,他也不怎么动,像在数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病房里的热闹仿佛与他隔了层玻璃,家属来探视,他多半只是扯扯嘴角算打招呼,问他哪里不舒服,也只淡淡应一声“还行”。直到病情急转直下,癌细胞像失控的野草般蔓延,夜里的疼痛让他蜷成一团,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喘息。医生说需要更安静的环境,于是他被挪进了走廊尽头的单人间。

那扇曾被他望了无数次的窗户留在了身后,新病房的窗朝着同样的天空,只是再没有邻床的絮叨声,只有消毒水的气味,在寂静里漫得更深。

那天清晨来得格外静,走廊里只有保洁员拖地的窸窣声,阳光刚爬上对面楼的墙沿,带着点凉丝丝的暖意。

突然,一阵尖锐的呼叫器声响划破了这份平静,“嘀——嘀——”的长鸣像根绷紧的线,猛地在走廊里炸开。护士站的脚步声瞬间急促起来,几个人影快步冲向走廊尽头的单人间,门被轻轻推开又迅速合上,把外面的晨光和声响都挡在了门外。

没过多久,门再次打开,护士们走出来时,脚步放得很轻,白大褂的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晃动,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平静,只是眼底那点沉下去的情绪藏不住。有人轻轻叹了口气,对着迎上来的赵大爷儿子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