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爷在隔壁病房听得真切,那阵呼叫器响过之后,世界像是被按了静音键,连窗外的鸟鸣都淡了。他朝着单人间的方向望了很久,直到护工进来换输液瓶,低声说了句“赵大爷走了”,他才缓缓闭上眼睛,枯瘦的手指在被单上轻轻蜷了一下。
赵大爷走的那天,天阴沉沉的,走廊里的消毒水味似乎都比往常重了些。护士站的电子钟滴答走着,把那份短暂的凝滞一点点敲碎——生老病死本就是这里的日常,再沉重的告别,也抵不过循环往复的排班表。
这几天科里格外忙,两个护士家里有事请了假,排班表被红笔改得密密麻麻,每个人的班次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绷得紧紧的。晨会时护士长揉着太阳穴念叨:“都辛苦点,撑过这阵就好了。”
更添乱的是今天的补考。上周理论考试有三个年轻护士没及格,按规定得在今天补测,办公室里早就摆好了试卷,她们攥着复习资料在走廊尽头碎碎念,声音里带着点焦虑。
护士长点到我名字时,我正给李大爷换输液袋。“你今天辛苦下,”她指了指护士站,“她们三个补考,这边离不开人,你就守着岗位,处理医嘱、应答呼叫器,有突发情况随时喊我。”
我点点头,把换下的空袋塞进医疗垃圾桶。走廊里的脚步声匆匆来去,有人抱着病历夹跑过,有人推着治疗车低声核对信息,赵大爷空着的那个单人间门虚掩着,阳光从窗缝漏进去,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电子钟又跳了一格,像是在提醒:日子确实要继续,就像这永不停歇的工作节奏,裹挟着所有人往前挪。
我正低头给李大爷换输液袋,针头刚稳妥地刺入输液瓶,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初秋的风顺着门缝溜进来,卷着点走廊里消毒水的气息。我抬眼望去,逆光里走进个人影,身形不算挺拔,却透着股轻快劲儿,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脚步带起的风把门口的帘子掀得晃了晃。
那人影朝里走了两步,光线落在他脸上——寸头黑黢黢的,脸颊带着点健康的红,嘴角扬着笑,正朝病床这边看。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眉眼,这神态,怎么这么眼熟?像在哪里见过,又隔着层模糊的雾,想不真切。
“老李,看我给你带啥了?”那人先开了口,声音亮堂得很,带着点打趣的调门。
李大爷原本望着窗外的眼神猛地转过来,浑浊的眼睛里像是突然落进了星子,他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声音发颤:“老……老赵?”
这两个字像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头皮一阵发麻。是他——是刚住院时的赵大爷啊。那时他还没开始掉头发,还能中气十足地跟护工开玩笑,布袋子里总装着儿子给带的零食,每次来都要分李大爷一半。
那人已经走到床边,把布袋子往床头柜上一放,拍了拍李大爷的被子:“愣着干啥?你上次念叨的脆枣,我儿子从老家捎来的,刚出锅的。”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黑黢黢的发茬上镀了层金边,我盯着他那双手——手背干净,没有后来密密麻麻的针眼,指节还带着点用力干活留下的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