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冷的空气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足以钻入骨髓的阴寒,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陈年尘埃的腐朽,还有一种……更深邃、更难以名状的、类似过度防腐造成的甜腻尾调。它无孔不入,沉甸甸地压在李默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滞涩感,像是有什么黏腻的东西附着在肺叶上。

“新舟殡仪馆”的电子招牌在初冬的薄暮里幽幽闪烁着,猩红的几个大字如同一只只毫无温度、提前睁开的黑夜之眼。就是这张沾满廉价油墨的招聘广告,像命运抛出的铁锚,把他这艘即将沉没的小船,拖进了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阴冷港湾。

他站在门前,手里那张皱巴巴的单页边缘已被冷汗浸得发软。“夜间管理员(有经验者优先)”的粗黑标题下,那串四位数日薪像是淬了毒的饵。李默喉咙发紧,用力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液。钱!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个沉重的字眼。陈梅产后虚弱的苍白脸庞,婴儿因饥饿发出的细微哭噎,父母在电话那头强撑的轻松——“都好,别惦记”……这些沉甸甸的画面,此刻全都被那张单薄的纸轻易压了下去。

熬几天而已,就当值晚班。他反复咀嚼着这个简单的等式,试图用它压扁胃里因诡异气味不断翻搅起的恶心感。每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消毒水和更深邃陈腐的味道都在尖声提醒他——这里是生者的禁区。

“咣!”门轴发出一声刺穿寂静的惨烈呻吟,李默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推开那扇包裹着剥落皮衬的沉重大门。

一股更浓烈、更滞重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门内是条狭窄幽长的走道,顶灯坏了大半,昏暗的光线挣扎着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斑驳脱落的惨绿色墙裙衬着早已褪色的标语,一种陈旧的、令人不安的衰败感弥漫开来。

一个身影几乎融入对墙的深重阴影里,只有指间夹着的一点猩红明明灭灭。

“来了?”声音沙哑得像锈蚀的铁片在摩擦,带着浓重的劣质烟草焦油味。那人用力吸净最后一口烟,随手丢在地上,厚实的鞋底狠狠碾灭那点微光,才慢悠悠地从暗影中踱出。

是电话里通知他试工的老张。油腻的头顶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腻光,一件劣质夹克敞着怀,露出同样油亮的毛衣领口。肥厚的脸上堆砌着世故的熟络,一咧嘴,几颗金牙毫无顾忌地反射着昏光,像食腐鸟喙上沾染的不祥金色。

“李默是吧?”老张的金牙随着他含混的招呼闪烁,招了下手,“跟紧点儿。”他摇晃着沉重的身躯,沿着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前行。空旷的走廊将两人的脚步声放得空洞而诡谲,远处回音更像是某种潜行生物的脚步声。

越往深处走,空气仿佛凝结了,消毒水、陈旧尘埃和那股深重的甜腻气味愈发浓稠,冰冷的气息砭人肌骨,李默的脖颈处汗毛纷纷倒竖,胃里的翻腾感汹涌难耐。

老张在一扇掉漆严重、标记着“值班室”的蓝色铁门前停下,哗啦啦一阵钥匙响动后推开了门。一股浑浊的热浪夹杂着浓烈的烟味、方便面调料包的廉价香气和隐约的体味扑面而来。

房间逼仄。铁皮桌锈迹斑斑,上面堆满难以分辨内容的文件、吃空的泡面桶和干瘪的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