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彻底暗下来。最后一线残阳爬过高高的门槛,在观音低垂的眼眸上染上一抹转瞬即逝的金光,旋即被黑暗吞噬。一只枯瘦却沉稳的手,带着山间夜露的微凉,轻轻搭在阿诚剧烈颤抖的肩上。
阿诚茫然抬头,脸上涕泪、血污、尘土模糊一片。眼前是寺里的老住持。沟壑纵横的脸,像脚下的旱地。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睛,如千年古井般幽深。
“小施主,”老僧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深秋的枯叶飘落,“心诚,雨自来。天道循环,自有其理…你且再等等吧。”那声音没有敷衍,只有洞悉世事后的悲悯苍凉。“等等”二字,像巨石投入阿诚死寂的心湖,激不起涟漪,只留下冰凉。
阿诚无言,巨大的失落像深渊吞噬了他。老住持无声叹气,微微示意。一个身影从殿角阴影走出。是个小沙弥,十三四岁,法名净明,眉清目秀,此刻却低眉顺眼,眼神闪烁不定,带着忧惧和躲闪。他默默上前,搀起瘫软的阿诚,引他穿过死寂的庭院,来到香积厨旁的杂物偏房。房里满是尘埃和陈年霉谷的气味。阿诚蜷缩在冰冷刺骨的草席上。寺院的死寂和窗外凄厉的虫鸣包裹着他。“再等等”如同魔咒。等?滇中的百姓,还能等多久?他睁着干涩刺痛的眼睛,望着窗外惨白的月亮,一夜无眠。饥饿和干渴像毒蛇噬咬脏腑。
清晨,惨淡的晨光透过破窗。阿诚挣扎起身,头晕目眩。他摸向怀中,硬饼还在,水早已饮尽。喉咙像塞满滚烫的砂砾,吞咽带来撕裂的痛。他踉跄着,再次走向大悲阁。
殿内依旧空寂清冷。净明在角落里,拿着破布,心不在焉地擦拭烛台。动作轻悄,眼神时不时飘向殿外后方。阿诚跪在冰冷的蒲团上,从贴身的褡裢里,摸索许久,掏出仅存的三枚铜钱——那是他预备换半碗糙米吊命的钱。铜钱带着体温和汗水的咸涩。他无比郑重地,投入积满灰尘的功德箱。
“哐啷…哐啷…”
沉闷空洞的轻响,在寂静的大殿格外刺耳。
“菩萨慈悲…”阿诚声音嘶哑破裂,“阿诚…代滇中万千生灵…再求您了…”他一遍遍低语,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身体因脱水和虚弱而颤抖。时间在无声绝望的祈求中缓慢爬行。殿内陈旧的檀香气,闻起来带着腐朽。泥塑金身的菩萨,依旧低垂眼帘,沉默俯视。
午后,毒日头再次炙烤大地。阿诚感到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他茫然起身,双腿麻木。他跌撞着踱出大殿,穿过窒息的庭院,失魂落魄来到山门。
山门前,矗立着一株巨大的古银杏树。枯黄的树冠像一把破伞,投下枯寂。阿诚背靠粗糙皴裂的树干,仰头望着那片死黄。生命的痕迹仿佛已离去。
就在这时,
头顶那片枯死的金黄中,突兀地响起密集的“簌簌”声,无数金黄的银杏叶,在无风的空气中,剧烈地抖动、摩擦,声音由小变大,由疏变密,顷刻间汇聚成一片潮水般的沙沙声,仿佛有万千看不见的生灵在枝叶间穿行、奔走,阿诚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头顶,他惊疑地睁大干涩的双眼,死死盯着头顶诡谲的枯黄。
更令他心魂俱震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