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辆双轮篷子马车碾压过官道,车辕右侧悬挂的风灯忽明忽暗。
北宋庆历八年秋夜,金风飒飒,掀起马车前后用来遮风的帘子,卷进来几片枯叶。
一只小手拈起枯叶,小心地将它们从帘子的缝隙间扔了出去。
聂飞练把手收回来,裹紧浅绿缎裙往角落里缩了缩。这还是大理寺的胡大人看她穿得实在太少,特地吩咐人给她做的,衣料到底还是单薄,抵挡不住西风振衣。
在她对面,中年男人腰间竹筒随颠簸轻响,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仰头喝上几口,水流滚过喉间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内格外清晰。
“桃子要滚下去了!”少年掀起帘子,张望后舆上的竹筐,上身青布短衫袖口有磨损,右边的缝线已经断裂,露出长短不一的线头,蹭过旁边老妇人的膝头。
车夫本来就因为出发前临时更换了马蹄铁,耽误了时间,在前头骂了句浑话。老妇人怀中布包溢出的胡麻香却勾得聂飞练胃部隐隐作痛。
她轻咬牙齿把口水咽回喉咙,身侧却传来冷冷的声音:“两个时辰前让你吃的炊饼呢?”
大理寺丞卜天宜的话声比风更让人心悸。聂飞练盯着手上冻红的指节,耳尖发烫,这是给大理寺各级官员、衙役们洗衣服,在水里泡红的。
她总不能说省下那口吃食换了包松子糖,预备着讨好陈重麟。
她的养父母一心想让她早早地嫁人,赚一笔嫁妆,但她不想,也许陈重麟能帮得上忙,那身绯色官服,常常让她莫名其妙地面红心跳。
车轮陡然刹住,卜天宜单手撑住厢壁稳住身形,车夫掀帘时,带进来惊慌的语气:“前头石桥断了!”
风灯发出微弱的光,照出车内众人惶惑失措的样子——少年攥紧竹筐麻绳,老妇人念起佛号,唯独中年男人仍闭目端坐、一动不动。
聂飞练觉得诡异,伸手去推,那人应声而倒,腰间竹筒滚落,清水漫过车板。
“人死了。”卜天宜探过脉搏,面色凝重,掀帘向外看。
外面一座荒废的寺庙,斑驳的匾额上写着“慧照寺”三个大字。
空寂许久的寺门被用力推开,马车停驻在白墙的阴影中,车夫后背的葛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车上死了人,现在该怎么办?”车夫的眼神开始游离,喉结上下滚动,车是他的车,马也是他的马,他已经不知所措了。
“车上没法过夜,咱们去大殿。”卜天宜沉着声音道,必须有一个人稳住局面。但车上的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个已经死了,他必须要挺身而出。
大家七手八脚地搬运尸体,少年却还顾着他的那筐桃子。
少年力小,桃筐突然倾斜,几颗青红相间的果子骨碌碌滚到聂飞练脚边。少女拾起桃子——表皮上已经出现了褐色或黑色的病变斑块。
冷月斜悬,月光穿过大殿破碎的屋顶,残破的韦陀像在苍白的月色中露出裂痕,聂飞练最后一个进来,险些被吓着。
老妇人找出扫帚,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用枯瘦的手指拨开供桌上的蛛网,四处飘移的眼神仿佛察觉出空气中隐藏的危险。
这么大一座庙,总会有人守着,来了这么久,怎么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所有人不得离开视线,也不能单独行动,”卜天宜取出火石火绒,“我来生火,没有火,谁都活不到明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