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考成绩单摊在桌上,物理卷子上那个刺眼的59分,我盯着它,指尖冰凉,耳畔嗡嗡作响——那声音里既有母亲昨晚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你看隔壁李阿姨家的儿子,又是年级前十!”,也有父亲沉闷的叹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地板上。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教学楼外那棵紫藤花正开得泼辣恣肆,紫色的瀑布倾泻而下。我心里那点微弱的、属于画笔的念头,刚探出头,就被母亲那句“学美术能当饭吃吗?”的冷语,死死摁了回去。

我终究还是被塞进了周末的物理补习班。教室后门吱呀作响,我像一片轻飘的落叶溜进去,缩进角落。空气闷浊,日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照着讲台上老师挥舞的手臂,也照着前排同学飞速记笔记的背影。黑板上爬满了蚯蚓般扭曲的电路图,电流、电压、电阻……这些词语如同冰雹砸在我混沌的脑子里,又冷又硬。我悄悄翻开厚重的物理练习册,指尖触到下面薄薄一层的速写本边缘,心尖微颤。最终,我还是没敢抽出来,只是任由指尖在那隐秘的硬壳边缘反复摩挲,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点抵抗窒息的力量。笔尖在物理题的空白处无意识游走,等回过神,那惨白的纸上已悄然蔓延开纠缠的藤蔓与倔强的小花。我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合上本子,心脏在胸腔里慌乱地撞击。

母亲的期望像一张精密编织的网,不容置疑地笼罩下来。晚饭桌上,她放下筷子,眼神灼灼:“小满,听说你表姐钢琴比赛又拿奖了,省一级的!你看人家多争气!” 她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我碗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划,“妈给你也报了名,下周末开始,名师指导!咱们文理要强,艺术也不能落下!”

于是,周末的牢笼从一个换成了另一个。琴房狭小,空气里飘浮着旧木头和尘埃的味道。我僵坐在琴凳上,指关节笨拙地叩击着冰冷的黑白琴键,隔壁房间流畅如水的《月光奏鸣曲》旋律穿透薄墙,像一把无形的尺子,反复丈量着我的笨拙与迟缓。老师微蹙的眉头像一枚细小的针,扎进我的眼底。墙上巨大的挂钟,秒针每一次艰难地挪动,都发出沉重的叹息,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敲打。练琴结束,我逃也似的冲进楼道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微微发抖、因用力而泛红的手指。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写满疲惫与茫然的脸。水流声中,心底那个微弱的声音又在发问:我到底是谁?非要成为别人期待中的样子才能活下去吗?那我的花,又该开在何处?

命运的转折,有时就藏在一次寻常的“帮忙”里。宣传委员站在讲台上,声音带着点焦急:“黑板报评比提前了!这插图怎么办呀?谁画画好?” 教室里一片嗡嗡的议论,却无人应声。我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到冰冷的桌面。就在那片嘈杂的空白里,一个温和的声音,像春日里悄然探头的第一缕阳光,轻轻落在我头顶:“林小满同学,我记得你画的花草很有灵气,能请你帮个忙吗?” 我猛地抬头,撞进陈老师镜片后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她正站在宣传委员旁边,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身上。

放学后的教室空旷而安静,夕阳的金辉斜斜地穿过窗户,在黑板前投下长长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