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满,”陈老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很难受。但老师只想告诉你,你母亲是爱你,只是……方式或许不是你现在需要的。她害怕你选错了路。”她顿了顿,声音更加柔和,“还记得我给你的那本画册吗?荷花和玫瑰,谁更美?没有答案。重要的是,它们都活出了自己的姿态。你的画,老师看到了里面的生命力,那非常珍贵。市里有个青少年美术展,老师觉得你的《万物生长》可以试试。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花期’,值得被看见。画稿……我替你收着一些。”

电话挂断许久,夜风更凉了,我却感到一丝奇异的暖流在心底盘旋。陈老师最后那句话在我耳边回响:“……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花期’,值得被看见。” 还有那幅《万物生长》……原来陈老师一直替我保留着那些偷偷画下的枝叶藤蔓。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回家吧,无论接下来是什么。

推开家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父母都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父亲垂着头,母亲的眼眶红肿着。餐桌上,我那本被撕碎的速写本,竟然被小心地用透明胶带一页页粘好了。旁边,安静地放着那盒摔坏的彩色铅笔,断裂的笔芯被一根根仔细地拼接回去,用透明胶带笨拙地缠裹固定着,像一个个负伤的、等待归队的士兵。母亲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发出一个低哑的音节:“……吃饭吧。” 没有道歉,也没有和解的宣言,只有那本粘好的画册和修好的铅笔,沉默地诉说着某种笨拙的、迟来的理解。

我默默走过去,拿起那本伤痕累累的速写本。指尖抚过粗糙的胶带边缘,心口被一种酸涩又温热的情绪占满。我抬起头,望向母亲,她的目光有些闪躲,却不再有之前的凌厉。那一刻,我知道,无声的休战协议达成了。属于我的战场,悄然转移。

我重新拿起了画笔,不再躲在反锁的房间里,而是大大方方地在书桌上铺开画纸。笔尖重新游走于纸面,那些沉默的绿萝、窗外四季更迭的枝丫、甚至物理书上复杂的力学示意图,都成了我观察和描绘的对象。奇妙的是,当我沉浸在笔下的世界时,那些曾经面目可憎的物理公式似乎也变得不那么狰狞了。我惊讶地发现,空间透视、光影变化,这些绘画的基石,竟隐隐与物理世界中的某些规律遥相呼应。笔下的线条,开始奇妙地拥有了重量和结构。原来万物生长的脉络里,藏着如此多的秘密。日子在画笔的沙沙声与习题的演算中交替流淌。

美术展征稿截止前夜,我终于完成了那幅《万物生长》。画纸上,盘错的根须深深扎入大地,倔强的小草从石缝中昂然挺立,清雅的荷花静立水中,娇艳的玫瑰在阳光下怒放,远处的大树枝繁叶茂,每一片叶子都仿佛在呼吸。它们形态各异,却都蓬勃着同一种不可阻挡的生命力,各自占据着属于自己的空间,互不打扰,又共同组成一片盎然生机。我在画纸背面,用铅笔写下一行小字:“蝴蝶来不来,我都要开花。” 然后,郑重地将画稿交给了陈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