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几息之后,外面庭院里响起了更多脚步声和人声,有惊慌失措的女尼带着哭腔的解释,有那尖细嗓音严厉的盘问,还有人开始在庭院里走动查看。

“……公公息怒!贫尼……贫尼实在不知啊!紧邻柴房这边本就偏僻,贫尼等听到动静赶来,只见满地狼藉……”

“哼!废物!若不是咱家巡夜至此,惊走了歹人,尔等今夜怕是要在菩萨眼皮底下闹出人命官司!惊扰了圣驾留下的福祉,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是是是!公公明察!贫尼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混乱嘈杂的声音持续了好一阵,那内侍公公似乎训斥够了,才带着人渐渐走远,只留下几个女尼带着惊吓的抽泣声和打扫庭院的窸窣声。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庭院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夜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远处隐约的梆子声。

我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点腐朽的草席,向外窥探。月光依旧微弱,庭院空无一人,那些搜寻的女尼似乎也离开了。

“安全了……” 我吐出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低头看向怀里的女人。

她紧抿着苍白的唇,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浓重的阴影,微微颤抖着。巨大的失血、剧烈的疼痛和长时间的极度紧张透支了她所有的体力,那强行支撑的意志此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骤然松弛下来。她的身体软了下去,体温高得烫人,呼吸微弱而急促。

“撑住!” 我心头一紧,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你这伤必须尽快处理!” 我小心地调整姿势,想把她抱起来。

就在我手臂穿过她膝弯,试图将她托起的瞬间——

“嗯……” 她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痛哼。那只原本无力垂落的手,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抖,紧紧攥住了我胸前那件早已被汗水、泥污和她的血迹浸透了的……冲锋衣的衣襟。

力道很轻,虚弱得如同蝴蝶振翅。

却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绝望的力量感。那冰冷的指尖,透过薄薄的、污浊的衣料,清晰地传递着她生命的微温与濒临破碎的脆弱。

我托着她的手臂僵了一瞬。低头看向那张近在咫尺、毫无血色的脸。月光勾勒着她紧闭的眉眼和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尖,那攥紧衣襟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一种极其陌生的、混杂着沉重责任感和一丝道不清的复杂情绪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在这冰冷森严的千年古刹深处,在初唐诡谲莫测的暗夜里,这个身份不明、却又似乎牵动了宫中内侍的女人,她的命,就这样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系在了我的手上。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稳稳地将她抱起。她的身体出乎意料地轻,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但那微弱而灼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颈侧,却带着千钧的分量。

冰冷的月光,将我们两人重叠的、踉跄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感业寺荒弃庭院死寂的青石板上。每一步踏出,都叩击着这沉重如铁的夜色,也叩击着……一段被鲜血与迷雾骤然开启的、通往盛唐权力风暴核心的未知旅程。

血腥的气息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混合着古寺的木料腐朽味和泥土的湿冷。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杀机,以及宫廷内侍那尖利嗓音留下的无形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