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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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头七的夜,沉得像浸透了墨汁的棺材板。风一丝也无,闷得人喘不过气,只有灵堂里两支惨白的蜡烛,火苗病恹恹地摇曳着,在墙上投下巨大、扭曲、随时会扑过来的影子。空气里浮动着浓重的香烛味,底下却顽固地钻出一股子若有似无的…腐朽气。像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角落,悄悄地烂透了。

爷爷的楠木棺材,黑沉沉的,停放在灵堂中央,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我跪在冰冷的蒲团上,膝盖早已没了知觉。二叔坐在旁边的条凳上,背挺得僵直,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口棺材,眼白里爬满红丝,额头上全是油津津的冷汗,在烛光下反着光。

死寂。灵堂里只有蜡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还有我自己的心跳,擂鼓一样撞着耳膜。

“沙…沙沙…”

那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极轻,极细,像是老鼠在啃噬木头,又像是…指甲在刮擦着什么坚硬的东西。

来自棺材内部。

我的头皮猛地一炸,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整个人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忘了。我猛地看向二叔。

二叔的脸在烛光下“唰”地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得像刷了一层墙粉。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剧烈地抖了起来,带动着整个条凳都在轻微地“咯咯”作响。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浑浊的眼睛里是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

“爹…爹…”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干涩嘶哑,“是…是您老人家吗?回…回来了?”

棺材里的刮擦声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像是被二叔的声音刺激到了,那声音陡然变得急促、尖锐起来!

“嚓!嚓嚓!嚓嚓嚓——!”

不再是试探性的轻刮,变成了疯狂的、用尽全力的抓挠!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死死困在里面,正用尖利的指甲拼命撕扯着厚重的棺木内壁,想要破开这层最后的桎梏!声音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急,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穿透力,狠狠凿进人的骨头缝里。

“啊!” 我低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向后蹭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寒意透骨。巨大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把它捏爆。

“爹!安…安心上路啊!” 二叔像是被那抓挠声逼到了绝境,猛地从条凳上弹了起来,动作大得差点带翻了凳子。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粗布小口袋,手抖得厉害,米粒稀稀拉拉地撒了一地。他踉跄着扑到棺材边,几乎是扑跪下去的,哆嗦着手指,把口袋里仅剩的一点糯米,胡乱地、疯狂地往棺材盖与棺身之间那条窄窄的缝隙里塞。

“压…压住!压住啊!” 他语无伦次地低吼着,声音里带着哭腔,“黄泉路…莫回头!莫回头啊爹!糯米…糯米辟邪!您…您别吓我们…别吓阿默…走好…走好啊…”

雪白的糯米粒簌簌地落进那道黑暗的缝隙里,如同投入深不见底的寒潭,瞬间消失无踪。棺材里的抓挠声,在糯米撒入的瞬间,诡异地、极其突兀地停止了。

灵堂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蜡烛燃烧的微响,还有我和二叔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二叔瘫软在棺材旁,后背的衣衫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贴在身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口重新归于沉寂的黑棺,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