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风，裹挟着初夏的燥热和粉笔灰的味道，吹过高二（三）班的窗口。我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目光毫无焦点地投向窗外。操场上的喧嚣被玻璃过滤，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
视线不经意间掠过窗边。楚梦就坐在那里。阳光慷慨地泼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少女初熟的轮廓。她有着南方女孩少见的、仿佛被阳光吻透的麦色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像一枚饱满的橄榄。齐耳的短发利落俏皮，衬得一张小脸愈发精致。鼻梁挺翘，嘴唇总是微微上扬，带着点不谙世事的狡黠。客观地说，她是好看的，甚至是班上不少男生目光的焦点，私下里被称作“黑珍珠”。但彼时的我，心中早已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理想型”——长发如瀑，肌肤胜雪，气质温婉，带着点古典的忧郁。而楚梦，像一株蓬勃生长的向日葵，太明亮，太有棱角，太…“黑”。我固执地认定，她不是我的“菜”。
自习课的沉闷几乎令人窒息。我的眼神再次放空，越过楚梦微微耸动的肩头，投向窗外更远处几棵摇曳的梧桐。就在这时——
“啊！”
一声短促的低呼，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水面。我猛地回神，目光下意识聚焦，恰好撞上她倏然转过来的视线。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看见，那片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根开始，迅速蔓延开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绯红！那红色如此鲜艳、如此汹涌，瞬间淹没了她原本的肤色，连小巧的耳垂都未能幸免，像熟透的石榴籽。她像是被那目光烫到，飞快地垂下头，几乎要把整张滚烫的脸埋进摊开的课本里，只留给我一个红得滴血、毛茸茸的发顶，和一段同样泛着粉红的、纤细的后颈。
我怔住了，几秒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她误会了！她以为我投向窗外的空洞目光，是在偷偷描摹她的侧影。一股混杂着尴尬、诧异和一丝丝隐秘悸动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我甚至能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在耳膜里鼓噪。但下一秒，那个根深蒂固的念头像一盆冷水浇下：“看什么看，又不是我的菜。” 我强作镇定，清了清干涩的喉咙，也飞快地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书本上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公式。然而，那些字符在眼前扭曲跳跃，比窗外刺眼的阳光更让人眩晕。
那次误会后，楚梦看我的眼神里，羞涩之外，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自信。她是校广播站的王牌，是运动会的短跑明星，是人群里总能发出爽朗笑声的存在。这种羞涩与自信的奇异混合，像一道独特的密码，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她喜欢我。可惜，少年心中那点可笑的执念，像一道无形的壁垒，让我固执地背过身去。她的光芒，照不进我预设的“理想”框架。
时间如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倏忽两载。高考的硝烟散尽，我们各自奔赴命运的岔路口。一次寒假的同学聚会，在觥筹交错与喧闹的怀旧声中，一个令人意外的信息浮出水面——我和楚梦，竟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两所学校，直线距离，不过区区两公里！
“真的假的？” 我和她几乎异口同声，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隔着攒动的人头，我们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命运巧合的荒诞感，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牵连，但很快便被热闹的气氛冲散。彼时，我的臂弯里，已经挽着一位符合我当年“理想型”的女友：长发垂肩，皮肤白皙，说话轻声细语，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婉。楚梦留长了头发，麦色依旧，笑容依旧爽朗，眼神在灯光下亮得惊人。但这光芒，已无法穿透我身边人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