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登州卫最窝囊的小兵长生。
>每日不是替长官刷马桶就是帮妓女红玉打洗脚水,只为多攒几个铜板。
>贪生怕死的我,连逃兵都不敢做。
>直到那日济南城破,清军屠城。
>我蜷在粪车里,听着满城哀嚎。
>突然,车底传来孩童微弱的哭声。
>追兵的脚步越来越近,我本能想捂死那孩子。
>手碰到孩子脸蛋的瞬间,却想起了老娘那句话:
>“长生啊,做人得有个根儿。”
>我掀开粪盖,对着清兵吼出这辈子第一句狠话:
>“狗鞑子,你爷爷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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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卫所那扇歪斜的木门,像条被抽了脊梁的老狗,在腊月里的风里吱呀作响,抖个不停。冷风裹着海腥气,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生疼。长生缩着脖子,整个人恨不得揉成一团,塞进那件破得露出脏棉絮的鸳鸯战袄里。他怀里紧抱着个豁了口的破瓦盆,盆里几块冻得梆硬的裹脚布,随着他脚步哐当哐当响,像是给这死气沉沉的营房敲着丧钟。
他脚下是冻得硬邦邦的泥地,坑坑洼洼,每一步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什么。空气里一股子散不掉的味儿——汗馊、劣质烟草、还有角落里堆积的破布烂絮沤出来的霉烂气,混着从远处茅坑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臭气,拧巴在一起,钻进鼻孔,沉甸甸地压在肺上。这就是登州卫的味儿,像块浸透了污水的破抹布,糊在人脸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长生佝偻着腰,蹭到营房最里头那张还算齐整的木榻边。榻上躺着个人,正是管着他们这一小旗的陈把总。陈把总裹着厚实的棉被,只露个油光锃亮的脑门在外头,鼾声如雷,嘴角淌下的口水在枕巾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长生屏着气,把瓦盆轻轻放在榻边的矮凳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头打盹的恶兽。他眼睛飞快地扫过陈把总搁在枕边那个鼓囊囊的旧钱褡裢。褡裢口没系紧,露出几串黄澄澄的铜钱边角。长生的喉咙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干咽了口唾沫,肚子里那点早就耗光的稀粥汤水又开始搅动起来。他伸出冻得发红、关节粗大的手,指尖微微发颤,极轻极快地在那钱褡裢上按了一下。硬的,沉甸甸的铜钱。一股说不清是渴望还是愤懑的酸气,猛地顶上了他的嗓子眼。
他赶紧缩回手,像是被火炭烫了。低头,弯腰,端起瓦盆,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冷风猛地灌进脖子,他打了个哆嗦,抱着冰凉的瓦盆,快步走向营房后头那排露天水槽。
水槽边结了层厚厚的冰。长生放下盆,哈着白气,搓了搓冻僵的手,拿起旁边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对着冰面狠狠砸下去。
“哐!哐!哐!”
冰碴子四溅,有几片崩到他脸上,生疼。他咬着牙,一下下砸着,冰面终于裂开个口子,浑浊的冰水涌了上来。他把冻得石头似的裹脚布丢进去,卷起袖子,把那双同样粗糙、布满裂口的手狠狠插进刺骨的冰水里。那寒意瞬间穿透皮肉,钻进骨头缝里,激得他浑身一颤,牙齿咯咯作响。
水又脏又冷,裹脚布上的污垢混着冰水,腻在指缝间。他用力搓着,指关节冻得发白,皮肤被冰水泡得通红发皱。每一次揉搓,都像是在刮自己的骨头。营房那头传来其他兵卒模糊不清的哄笑和叫骂,夹杂着骰子落在破碗里的脆响,像针一样扎着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