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城区的梧桐树叶黄透的时候,陈万堂总爱在傍晚搬把藤椅坐在店门口。他的“万堂杂货店”开了快四十年,木头柜台被磨得发亮,玻璃罐子里装着水果糖、缝衣针、樟脑丸,墙面上挂着松紧带、电池和花花绿绿的塑料梳子。街对面是刚建成的“铂悦府”,玻璃幕墙反射着落日,像一块巨大的、晃眼的金箔。

这天傍晚,陈万堂正数着今天的零钱,一张百元钞突然飘到他脚边。他抬头,看见铂悦府的阳台上站着个穿丝绸睡衣的女人,正朝楼下挥着手,身边的小男孩举着玩具飞机,咯咯地笑。风把女人的话吹过来一点:“别扔了,让张妈捡……”

陈万堂捡起钱,对着光看了看,是真钞。他捏着钱过马路,门口的保安拦住他:“干什么的?”

“送钱,刚才楼上掉下来的。”

保安上下打量他,蓝布褂子上沾着灰尘,裤脚磨得起毛,指缝里嵌着黑泥。“业主不在家,放我这儿吧。”

陈万堂没松手:“还是亲手交比较好。”

正说着,电梯门开了,穿丝绸睡衣的女人走出来,身后跟着个穿制服的保姆,手里端着切好的水果。“是您捡到钱了?”女人声音软软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像春天里的白玉兰。

“嗯,孩子扔下来的。”陈万堂把钱递过去。

女人接过钱,笑着说:“谢谢大哥,这点钱不算什么,您留着买包烟吧。”她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百元钞递过来。

陈万堂往后退了一步:“不是我的钱,我不要。”他转身往回走,听见保安在身后说:“李太太,这种人就是这样,装清高。”

回到店里,老伴正蹲在地上整理货箱,见他回来,问:“刚才去哪儿了?”

“对面掉了钱,送过去。”

“多少?”

“一百。”

老伴直起身,捶了捶腰:“够咱们买三天的菜了。”她拿起一个有点瘪的西红柿,“今天的西红柿不新鲜,明天早上去批发市场看看,能便宜两毛。”

陈万堂没说话,摸出烟盒,里面只剩最后一根烟。他点燃烟,看着铂悦府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像撒在黑夜里的珍珠。

李曼第一次走进万堂杂货店,是因为家里的保姆张妈请假了。儿子小宇的书包拉链坏了,她开车绕了三条街,才找到这家开在巷子里的老店。

店里很暗,空气里有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肥皂和糖果的气息。陈万堂正趴在柜台上算账,抬头看见她,愣了一下。

“请问有拉链吗?书包上的。”李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陈万堂站起来,从墙面上取下一卷卷不同颜色的拉链:“要多长的?什么颜色?”

李曼报了尺寸,看着他用老花镜仔细比对着拉链长度,剪刀“咔嚓”一声剪断,又找出一小卷线:“这个线结实,一起拿着吧,不要钱。”

“多少钱?”

“五块。”

李曼掏出手机,扫了柜台上的二维码,发现收款方是“陈万堂”。她付了钱,正准备走,看见角落里堆着一摞手工纳的布鞋,针脚细密,鞋面上绣着简单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