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盛远科技的新品发布会试映在周五晚上举行。苏晚抱着装画稿的卷轴走进会场时,暗场里的工作人员正围着控制台调试灯光,一束束惨白的光柱在空气中晃动,照得漂浮的尘埃无所遁形,像被惊扰的星子。

陆则衍站在舞台中央,背对着她,正和导演低声交谈。黑色衬衫的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锁骨,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褪去了平日的锐利,显得柔和了些。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在她手里的卷轴上:“准备好了?”

“嗯。”苏晚把卷轴递给候在一旁的技术人员,指尖因紧张微微发凉,“荧光颜料按你说的比例调了三次,在暗场里应该能达到最佳效果,持续发光时间也测过,刚好覆盖发布会核心环节。”

他点点头,朝技术人员抬了抬下巴。会场的灯骤然暗透,舞台背景的LED屏缓缓亮起,苏晚的星空插画如画卷般铺展开——靛蓝的星河流转,粉紫的星云变幻,而那条贯穿中心的荧光弧线,在彻底的黑暗中逐渐显形,从黯淡到明亮,像一道连接现实与宇宙的桥,温柔又坚定。

“漂亮!”导演忍不住攥了攥拳头,“这弧线太绝了,有种‘未知即希望’的感觉,正好扣住我们‘探索无限’的主题!”

苏晚望着那道光,心里突然有点热。从被迫妥协的“科技感”,到歪打正着的猫爪印,再到此刻惊艳的荧光弧线,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的作品里,清晰地看到别人说的“灵魂”。

测试结束后,工作人员陆续收拾设备离开,会场里只剩下她和陆则衍。他走到舞台边,从角落的饮水机接了瓶水递给她:“累吗?”

“还好。”苏晚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凉丝丝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紧绷的神经。

“下周发布会,你要上台吗?”他靠在舞台边缘,灯光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

苏晚愣了愣:“我?不用吧,我只是画插画的,幕后就好。”

“这是你的作品。”他看着她,眼神认真,“盛远的每一个环节,不管是研发还是设计,都值得被记住。”

他的话像颗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苏晚的心跳又开始乱了,她赶紧移开视线,看向空荡荡的观众席:“这里能坐多少人?”

“五百。”他说,“有媒体,有合作伙伴,还有……我家里人。”

提到“家里人”时,他的语气顿了顿,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绊了一下。苏晚想起沈曼琪在食堂说的“世交”,想起母亲提到他父亲时复杂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他话里的犹豫。

“你和你家人……关系不好?”她忍不住问,话出口又有点后悔,显得太冒昧。

陆则衍沉默了一下,走到观众席的第一排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

苏晚迟疑着走过去坐下,座椅的皮革带着凉意。他望着舞台上未熄灭的残光,缓缓开口:“我爸是个商人,眼里只有利益,签合同比陪我妈吃顿饭重要。我妈……她这辈子,好像都在等他回头看她一眼。”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小时候,总看到我妈对着穿衣镜发呆,她以前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画油画的,后来为了我爸,把画笔锁进了柜子,再也没拿出来过。”

苏晚愣住了,她从没想过,陆则衍会跟她说这些私密的事。那个永远冷静笃定的男人,原来也藏着这样柔软的角落。

“所以我不想走他的路。”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认真,“我不想因为任何东西,放弃自己真正在意的。”

他的眼睛在暗场里亮得惊人,像盛着刚才那条荧光弧线。苏晚的心跳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酸又软。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曾经会把她扛在肩上、笑着说“我女儿是小画家”的男人,在生意失败后,整日抱着酒瓶,眼里只剩灰蒙蒙的绝望,再也没笑过。原来不管是富是穷,家庭里的遗憾,都一样能在人心里刻下伤痕。

“我爸以前也很喜欢画画,”苏晚轻声说,声音有点发涩,“他总说,等我成了有名的插画师,就开一家父女画廊,他负责装裱,我负责画。可现在……”

她没再说下去,陆则衍却懂了。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指尖的温度很轻,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这个动作太突然,苏晚的呼吸漏了一拍。她下意识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没有了平日的冷漠疏离,只有一片温柔的海,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

就在这时,会场的门被推开,沈曼琪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则衍,我来送……”

话没说完,她就看到舞台下紧挨着坐的两人,以及陆则衍悬在半空的手,脸上的笑容瞬间沉了下去,像被冻住的湖面。

陆则衍收回手,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听不出情绪:“有事?”

“我妈让我给你送份文件,关于下周发布会的嘉宾名单。”沈曼琪把文件袋递给他,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针,一下下扎在苏晚身上,“你们在这干嘛?试映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陆则衍接过文件袋,没看里面的内容,“我送苏小姐出去。”

走出会场时,走廊的灯光亮得刺眼,苏晚觉得刚才在暗场里的一切,像场不真实的梦。陆则衍送她到电梯口,不锈钢的电梯门映出两人的影子。电梯“叮”地一声打开时,他突然说:“发布会那天,穿漂亮点。”

苏晚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她慌乱地点点头,快步走进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的瞬间,她看到沈曼琪走到陆则衍身边,仰头说着什么,陆则衍的侧脸对着她,表情冷淡得像结了层霜。

回到出租屋时,橘白猫“煤球”蹭着她的裤腿撒娇,尾巴绕着她的脚踝打圈。苏晚抱起猫,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月亮爬上树梢,突然想起陆则衍说的“真正在意的”。她在意什么?是母亲日渐好转的病,是那些还没画完的星空,还是……刚才在试映厅里,他眼里映出的那束光?

手机响了,是陈阳发来的消息:“阿姨说你最近瘦了好多,肯定是太累了。周末我请你吃饭吧,就去你以前爱吃的那家小馆子,放松一下。”

苏晚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了个“好”。她确实需要透透气,也需要……好好理一理自己这颗混乱又悸动的心绪。煤球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暖暖的小身子贴着她的胳膊,像个无声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