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苏晚把画廊的最后一幅画打包时,指尖蹭过画框边缘的木纹,带着细砂纸打磨过的温润。那是幅《雨中猫》,橘白相间的流浪猫缩在梧桐叶下,雨珠顺着猫耳滚落,画布右下角被她藏了抹极淡的荧光——是陆则衍喜欢的那种“暗场显形”颜料。画廊老板说,匿名买家不仅出了高价,还特意叮嘱“务必让苏小姐亲自送去”。地址在城东的浅湾别墅区,门牌号“17-3”烫在信封上,熟悉得让她心跳漏了半拍——是陆则衍的住处。

她抱着画站在雕花铁门外时,夕阳正把别墅的白墙染成蜂蜜色。管家接过画时动作轻得像托着易碎品,引她穿过种满绣球花的庭院,蓝紫色的花瓣沾着暮色,空气里飘着龙井的清香。客厅里,陆则衍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手里摊着本星图册,书页间夹着片干花,是她画展上《星云与猫》里画过的小雏菊。

“画到了。”他抬头,浅褐色的眼睛在光线下像浸了蜜,“坐。”

苏晚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管家端来的伯爵茶冒着热气,杯碟碰撞的轻响像落在心尖的雨。她看着他起身拆画框,指尖在画布上那只橘白猫的尾巴上轻轻顿了顿——那里藏着个极小的签名,是她名字的首字母缩写,被巧妙地融进猫毛的纹路里,像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

“买家很懂画。”苏晚端起茶杯,试图掩饰发烫的耳根。

陆则衍笑了,把星图册推到她面前,指腹点着其中一页:“上周哈勃望远镜传回的新星云,形状像不像你画里的猫爪?”

星图上的光斑连成模糊的弧线,三瓣凸起加一瓣圆钝,确实和她某次随手画的猫爪印重合。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突然明白那幅画的买家是谁。“你……”

“算是庆祝你画展成功。”他没否认,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个牛皮纸信封,边缘被磨得发毛,像是揣了很久,“还有这个,之前在医院没来得及给你。”

信封厚度刚好能装下一张卡,苏晚捏着边缘时,突然想起赵兰递来的那张支票,指尖有点发凉。“这是……”

“我妈那天的事,很抱歉。”他看着她的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这里面是我私人的积蓄,不是公司的钱,也不是陆家的。如果你需要,可以先用着,算我借你的。”

苏晚把信封推回去,摇了摇头:“我现在不缺钱了。”画展的收入足够覆盖母亲后续的治疗费,她不想再欠他什么,欠得多了,好像连心动都变得不纯粹。

陆则衍没再坚持,把信封放回书架第三层,和她送的那本《星空插画集》并排摆着。转身时,他从玄关的抽屉里拿出串钥匙,放在茶几上。钥匙串上挂着个小小的星轨吊坠,银线缠绕的轨迹,正是她画过的猎户座腰带。“这是工作室的钥匙,”他说,“盛远旁边有间空办公室,我让人改成了画室,采光很好,你随时可以用。”

钥匙的金属边缘有点烫,苏晚捏起来时,吊坠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你不用这样的。”她低声说,心里像被温水泡过,又酸又软。

“我想这样。”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不是因为合作,也不是因为愧疚,只是……想让你画画时方便点。”

那天离开时,苏晚把钥匙串挂在了包内侧,贴着心口的位置。走过别墅区的樱花大道,晚风吹落花瓣,粘在她的裙摆上,粉白一片,像谁悄悄别上的勋章。

回到出租屋,橘白猫“煤球”正蹲在窗台等她,尾巴尖勾着窗帘晃悠。苏晚把它抱起来,发现猫窝里多了个信封——是陈阳早上来送的,里面装着张设计图,是他提过很多次的带天窗的阁楼,角落标着行小字:“给你留的画画角,阳光正好晒到调色盘。”

她摸着图纸上的铅笔痕迹,突然想起陈阳送她第一支专业画笔时的眼神,亮得像藏了星星。手机在这时震动,是陈阳发来的消息:“阿姨说想吃你做的南瓜粥,我明天带材料过去?”

苏晚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了个“好”。

第二天在医院的厨房,陈阳帮她削南瓜,刀工利落得像在切割建筑模型,橙黄的瓜肉落进瓷盆,发出闷闷的响。“画展很成功,”他笑着说,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滴在台面上,“我爸妈都问,什么时候能喝你的喜酒。”

苏晚的手顿了顿,粥锅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阳阳,”她鼓起勇气开口,声音被蒸汽熏得发飘,“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阳打断她,把削好的南瓜放进锅里,木铲搅动的声音很轻,“晚晚,我喜欢你很多年,但我更希望你开心。”他转过身,看着她,眼里有失落,却没有怨怼,像雨后的天空,干净得让人难过,“陆则衍是个好人,虽然看起来冷,但对你是真心的。”

“对不起。”苏晚的声音有点发哑,像被粥烫到了。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陈阳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指腹带着建筑图纸的薄茧,“以后受了委屈,还是可以找我,我永远是你的后盾。”

南瓜粥的甜香漫出来时,苏晚突然觉得,有些告别,其实是另一种开始。就像画里的留白,不是结束,是等着更温柔的笔触来填满。

晚上,她去了陆则衍说的那个工作室。钥匙插进锁孔时,她的手有点抖,“咔哒”一声轻响,像解开了什么心结。画室比她想象的大,整面墙的落地窗正对着盛远大厦,夜色里的玻璃幕墙亮着灯,像片倒悬的星空。画架上摆着张空白画布,旁边的画具都是她常用的牌子,连颜料的排列顺序都和她出租屋里的一样。

最让她心头一震的是,墙角的架子上放着个熟悉的画筒——是暴雨那天被撞变形的那个,现在被细心修好了,筒身上还缠着圈樱花色的丝带,和她裙摆上沾的花瓣一个颜色。

手机响了,是陆则衍发来的消息:“还习惯吗?缺什么告诉我。”

苏晚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回了张画室的照片,加了句:“谢谢你,陆则衍。”

他很快回复:“叫我则衍。”

三个字在屏幕上发烫,苏晚的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她走到画架前,拿起画笔,在空白画布上轻轻落下第一笔——画的是串钥匙,钥匙链上的星轨吊坠,正对着远处盛远大厦的灯光,像把两颗心,牢牢锁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