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选择了一个迂回的角度，利用河床边茂密的芦苇丛，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每一步都落得极轻。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跳动声。
终于，他抵达了一个相对理想的位置。
这里距离矮墙大约六十多米。
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安全的极限距离。
再往前，就是一片开阔地，没有任何遮蔽物。
苏牧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颗手榴弹。
但他没有立刻拉弦。
他还需要最后一次确认。
确认敌人的具体位置，还有数量。
他脱下了身上那件厚实的棉大衣。
这是部队发的，里面填充的棉花很厚实，裹在身上，远远看去，就像一个蜷缩着的人影。
他将大衣揉成一团，用刺刀尖小心翼翼地挑着。
然后，他猛地将棉大衣朝着斜前方的一块岩石后面抛了出去。
棉大衣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噗通一声落在地上。
“砰！”
几乎就在同时。
“哒哒哒哒哒！”
是歪把子机枪的声音。
子弹疯狂地倾泻在棉大衣落地的位置，将那件可怜的衣服打得棉絮翻飞，瞬间变成了破布条。
泥土和碎石被子弹掀起，四处飞溅。
苏牧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看清楚了。
就在机枪开火的瞬间，矮墙后面，一共有六个钢盔冒了出来。
一挺机枪。
五个步枪手。
不多不少，正好是一个标准的鬼子步兵班。
火力点配置得相当完美。
如果他们刚才贸然冲锋，现在恐怕已经全躺下了。
苏牧的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任何迟疑。
他猛地拔掉手榴弹的后盖，用手指勾住拉环。
没有丝毫犹豫。
拉弦！
“嘶啦——”
苏牧的腰部猛然发力，带动整个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
手臂抡圆，手腕在出手的瞬间猛地一抖。
“嗖——”
那颗系着白色布条的木柄手榴弹，精准地越过六十多米的距离。
朝着那挺还在喷吐火舌的歪把子机枪，直直地落了下去。
“轰！”
一声巨响。
火光冲天而起。
矮墙后面，两道身影被巨大的气浪直接掀飞了出去。
在空中翻滚着，重重地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机枪声戛然而止。
“八嘎！敌袭！”
“在那边！射击！”
墙后的鬼子终于反应了过来，叫骂声和枪声混杂在一起。
剩余的三八大盖，立刻调转枪口，朝着苏牧藏身的方向，开始疯狂还击。
“砰！砰！砰！”
子弹贴着苏牧的头皮飞了过去，打在他身前的泥地里，溅起一蓬蓬的尘土。
危险！
苏牧死死地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他能感觉到子弹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必须速战速决！
苏牧从怀里又摸出了两颗手榴弹。
他没有抬头，完全是凭借着刚才的记忆和战场直觉。
他听着鬼子的枪声，判断着他们的大概位置。
左边两个。
右边两个。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在同一时间，拔掉了两颗手榴弹的保险。
左手一颗，右手一颗。
他没有站起来，而是用一个极为别扭的侧卧姿势，猛地将两颗手榴弹甩了出去。
这一次，他没有追求精准地命中。
他要的是覆盖。
一颗飞向矮墙的左侧。
一颗飞向矮墙的右侧。
两颗手榴弹在空中交叉飞过，几乎是同时落地。
“轰！”
“轰！”
接连两声剧烈的爆炸。
这一次，爆炸的火光，将整段矮墙都吞噬了进去。
惨叫声只响了半声，就消失了。
赵铁山和排里的战士们，一个个都看傻了。
他们趴在河床的另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从苏牧扔出第一颗手榴弹，到第二波两颗手榴弹爆炸。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六个鬼子，一挺机枪，就这么……没了？
“我……我操……”
一个战士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这就……完事了？”
赵铁山半天没回过神来。
苏牧一个人，四颗手榴弹，直接把鬼子一个战斗小组给团灭了。
这他娘的叫扔手榴弹？
“排长，还等啥啊！”
“冲啊！”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激动地喊道。
“冲！”
赵铁山猛地一挥手，第一个从藏身地跳了出来。
战士们嗷嗷叫着，端着枪，朝着村口冲了过去。
等他们冲到矮墙后面，战斗已经彻底结束了。
六具鬼子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被炸得血肉模糊，没有一个完整的。
那挺歪把子机枪，枪管都拧成了麻花。
赵铁山咧着嘴大笑，眼睛里全是赞赏。
“你这手榴弹扔的，比老子的迫击炮连打得都准！”
周围的战士们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夸赞着。
“苏牧，你小子可以啊，藏得够深的！”
苏牧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走到一具看起来像是鬼子军曹的尸体旁，开始清理战场。
打扫战场，检查战利品。
任何有用的东西都不能放过。
他在鬼子军曹的上衣口袋里摸索着。
很快，他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是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小方块。
苏牧打开油纸包。
里面，是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地图。
地图是用精细的绘图纸绘制的，上面用红蓝两色的铅笔，标注着各种复杂的符号和箭头。
苏牧的目光，瞬间就被地图上的一处红色标记吸引了。
那里标注着几个汉字。
八路军总部。
而在总部的侧翼，另一个蓝色标记的位置，则写着“独立团”三个字。
苏牧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张地图……
他猛地想起了前几天，在那个水潭里发现的，被鬼子藏起来的地图。
两张地图上的核心标记，竟然完全重合！
“排长！”
苏牧猛地回头。
“出大事了！”
赵铁山看到他的表情，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怎么了？”
“鬼子估计又要大扫荡了！”
苏牧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你看这个。”
苏牧将地图摊开在赵铁山面前，指着上面的标记，飞快地解释道。
“这是鬼子军用地图，精度非常高。”
“他们不仅标出了八路军总部的位置，连我们独立团的团部，都在上面。”
“结合我们之前遇到的鬼子飞机，还有这个埋伏在这里的鬼子小队……”
苏牧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我怀疑，鬼子的飞机轰炸只是前奏，他们的大部队，恐怕已经出动了！”
赵铁山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虽然不像苏牧那样能看懂复杂的地图，但他能听懂苏牧话里的意思。
鬼子的大部队，已经朝着他们的心脏捅过来了。
“必须马上把这个情报送回去！”
赵铁山当机立断。
“立刻通知团部！让他们做好准备！”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进村搜查的老兵跑了出来。
“排……排长……”
他指着村子里面。
“村里……村里……”
“村里怎么了？有埋伏？”
赵铁山心里一紧。
那名老兵摇了摇头，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都……都死了……”
“全村人……一个活口都没有……”
苏牧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推开身边的战士，冲进了村子。
村子里，一片狼藉。
房门被粗暴地踹开，窗户纸被捅得稀烂。
地上，到处都是凝固的血迹。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倒在自家的门槛上，胸口插着一把带血的刺刀。
他的眼睛，还死死地瞪着村口的方向。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女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只有两三岁大的孩子。
母子俩的身上，布满了狰狞的弹孔。
鲜血，染红了他们身下的黄土地。
更远处，村里的水井旁，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村民的尸体。
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的味道，疯狂地涌进苏牧的鼻腔。
刺激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看到一个倒在地上的小女孩，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泥捏的娃娃。
娃娃的脸上，也溅上了点点血迹。
苏牧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这些淳朴的村民，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们只是想在这乱世里，活下去而已。
赵铁山和战士们也跟了进来。
看到眼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所有人都沉默了。
好几个年轻的战士，当场就吐了出来。
一些老兵，也别过头去，眼圈通红，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钢枪，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畜生！”
赵铁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这帮狗娘养的畜生！”
苏牧走到那具鬼子军曹的尸体旁，捡起了他的三八大盖。
然后，他走到村口，将刺刀，狠狠地插进了身旁的土地里。
“我，苏牧，在此立誓。”
“不杀光这帮畜生，誓不为人！”
“这笔血债，必须用他们的血来偿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