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苏焱嵘太阳穴那处有数个的老人斑,如同枯涸的河床,蜿蜒着爬过松弛的皮肤。

他这一隐隐的动怒,越发显得可怖。

琼骁心头咯噔一下,整个人扑在男人怀里,捶着他的胸口,哭的哼哼唧唧,“老爷,我伺候您五年多了,我对您的感情,您不知道吗?这一次,就是上天垂怜,给我们一个孩子。”

苏焱嵘毕竟还是疼这个女人的,五年的陪伴,多少也有些感情。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柔下几分,“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这个月没来月事,就去验了下,结果真的有了。”

看着这出闹剧,苏棠放在桌下的手指捏的紧,她不可置信,如果不是苏凛舟下的药有问题,那就是琼骁偷人了。

她抬眸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苏凛舟,男人面无表情,若有所思。

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突然抬眸,与苏棠四目相对。

然后,对她笑了笑。

这个角度非常奇怪。

微暗灯光扫过男人镜片表面,在他皮肤上透出细碎幽光,随着他抬眸的动作,双重镜片交替折射出诡谲的光晕,显得他阴郁极了。

苏棠非常不适的移开眼。

凭心而论,苏凛舟遗传了苏焱嵘,长相俊朗,冷峻中暗藏深邃。

可总让人感觉处处被算计。

“三姨太怀孕了吗?”

苏凛舟开了口,凉薄而冰冷。

他第一次叫琼骁三姨太,分明是恭敬的语气,琼骁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等琼骁回答,苏凛舟继续问:“是我父亲的孩子吗?”

“当然。”像是被气到,琼骁哆哆嗦嗦的从苏焱嵘的身上站起来,又像是支撑不住的,摔在男人怀里,“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你父亲的女人,孩子,当然也是你父亲的......”

“爸,您年过80,不是儿子说晦气话,您的精子活性或许无法完成正常受孕,这件事情疑点很多,您有空可以去医院查查,以及验证三姨太所说的,她是否真的怀孕。”

苏焱嵘面色微凝,人越老越不想听实话,只想听女人说自己雄风未老,可他不得不承认苏凛舟的考量到位。

他脸色红了一阵白了一阵,嘴唇哆嗦了下,最终什么也没说,推开琼骁,“你回房间,叫李医生过来检查。”

话落,苏焱嵘愤愤离了席。

家庭医生正在楼上检查,苏棠和苏凛舟坐在客厅,他俩为了等一个消息,谁也不愿意走。

苏棠试图忽略旁边的男人,可他的气息却无孔不入。

“这么怕我?”

苏凛舟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玩味开口。

苏棠不语。

“棠棠,如果我前几年没有这么对你,或许你不会如此讨厌我。”苏凛舟陷入回忆,“你以前最喜欢跟在我身后,叫我哥哥。”

“我年纪不小了,看开了很多事,世俗、人伦,都是人定的,我没那么在乎。”

见苏棠始终不愿意开口,苏凛舟继续说:“关聿珩在外面养了一个女大学生,人尽皆知,他不会同意这段婚姻,退一万步讲,即使他同意了,也非自愿,这就是你想要的归宿吗?”

“我不在乎,这样最好。”

“你指望他帮你什么?”

“关太太这个名号,可以帮我办成很多事。”

苏凛舟薄唇凉薄,低低笑出声,“你打的这个主意?”

“......”

“关聿珩不是傻子,不会任由你打着他太太的称号,在外面胡来。”

苏棠听着他的笑声,弄的她心脏鼓膜都嗡嗡作响起来,“我自我办法,不劳你费心。”

“商人重利,他不会与你为伍,专找我不快,你又何必蹚这种浑水,把身体给不喜欢的人。”

这下,触碰到苏棠逆麟,她脸色微变,“我再说一次,不关你的事!”

“自然,他不会碰你,我与他可以交易,若是利益得当,他会把你还给我做妹妹。”

“你是不是有病!”苏棠腾的一下站起来,她一刻都呆不下去,过往那些不好的回忆,全部涌上心头,弄得她差点无法呼吸。

她愈发觉得两年前上了关聿珩的床,做的太对,否则关聿珩对她没有任何感情基础,或许真的会把她当利益换了。

苏棠无心在等下去,刚准备离开,李医生和苏家老爷子从楼上下来,两人脸上均挂着笑。

送走李医生,老爷子宣布琼骁确实怀孕,等再过几个月,可以抽羊水,检验孩子是不是他的,他的生育报告最迟明天早上就可以出来。

苏棠觉得这世道真是疯了,连快80岁、一脚踏进坟墓的老头都可以让人怀孕。

且不说这孩子最终能不能生下来,若是生下来,等老头死了,怕也得被苏凛舟玩死。

老爷子面带春光的上楼了,他只想证明自己宝刀未老,老来得子,实乃大幸。

整个客厅又只剩下苏棠和苏凛舟,苏棠往回走了些,有些讽刺的开口,“你弄的假药,怕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苏凛舟挑眉,“你知道?”

母亲在这宅子里活了大半辈子,内人自然有一些,她也跟着沾点消息。

见她没说话,苏凛舟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轻笑,“看明天的报告,如果结果是好,李医生有问题。无论如何,琼骁和她的姘妇,以及肚子里的杂种,一个都跑不掉。“

苏棠愣了片刻,苏凛舟一口咬定孩子不是苏焱嵘的。看来这事根本不需要她去操心,苏凛舟自会解决。

她回了房间,将房门关上,又看了眼阳台推拉门上那把结实的机械锁,以及头顶角落隐藏的针孔摄像机。

过了会,有人敲门,轻三下,重三下,苏棠打开房门,小九凑了过来,“小姐,我查过了,你不在的时候,没有人进你房间。”

苏棠点头,“你先回去睡吧。”

她的房间挨着苏凛舟的房间,苏凛舟人高,长腿一跨就可以从阳台过来,她被吓到过好几次,因此格外小心,每次回老宅都检查的仔细。

洗漱后,苏棠安心躺下,坤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苏棠拿出来,依旧是那未知却是她熟悉的号码。

没有言语,仅仅一张海棠花的照片。

应该是那人养的。

海棠花花期在春天,现在是夏季,早过了花季,可那人喜欢养,一年四季都养。

苏棠心脏隐隐跳动了下。

图片里,海棠花的边上有一颀长的身影,以及被拍进去的衣角。

布料被压出几道褶皱,折成尖锐的弧度。

苏棠甚至无聊到去数了数有几道痕迹。

半晌,她强迫自己别再去看,把手机放回包内。

第二天早上,苏棠早早起了床,下楼时,李医生已经带着检验单来过。

苏凛舟正在细细看着这份检验报告,嘴角挂着凉薄的笑。

苏棠大概已经知道结果,她不想淌这蹚浑水。

安静吃过早饭,她在屋内陪姜恙散心。

姜恙因为腿脚不便,明天关苏两家的见面无法参加,取而代之的是苏凛舟,苏棠还想再争取下,让苏凛舟不必参加,可老爷子都拍板的事情,苏棠怎么说也改变不了。

今儿一整天,琼骁都格外嚣张,开始主持宅内的大小事务,指挥着佣人把家里老的物件换了。

唯一客厅内摆着的几个青花瓷器,她不敢动,也不敢骂一句老古董,听说这是苏凛舟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物件。

人死前大概有回光返照的,姜恙也不会嚣张多久了,苏棠想。

苏凛舟下午接到消息便出门了,走之前,她听见苏凛舟吩咐人去调查李医生。

老宅不多时大概就会见血,苏棠在母亲房内一手拿着佛珠,有模有样的学着母亲念“阿弥陀佛”。

隔天,苏棠精心打扮,画上精致妆容,换了套庄重的白色套裙,随着老爷子和苏凛舟赴宴。

餐厅在市中心,有名的中式家宴。

厅内,红廊柱撑起雕花藻井,鎏金云纹在檀木梁架间若隐若现。

红木楼梯蜿蜒向上,扶手雕刻着缠枝莲纹,踏入二楼雅间。

雕花铜门推开时,紫檀木的清香混着茶烟漫出。

关家人已经到了。

苏家老爷面带笑意,踏入门间,“关老弟,选的地方真是讲究。”

“呦,亲家公来了。”关千壑见到来人,迎上前,眼角的笑纹里藏着三分打量,话锋也裹着笑意,“往后我们两家就是打着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可别说见外的话。”

苏家老爷子大笑,示意身后的苏棠,“这是你关伯父,你关伯母,那便是聿珩吧。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我们不服老不行啊。”

苏棠脸上挂着合体的笑容,挨个叫过去,到关聿珩那时,脸上刻意的震惊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如常。

他面无表情,可苏棠明显感觉到男人的惊讶。

关聿珩心底的震惊确实不比苏棠面上的少,他几乎是在她刚进来时便注意到她。

她居然就是苏棠。

一个他永远不可能带到台面上的“情妇”,居然是他命定的未婚妻,苏家小姐。

这世界真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吗,他宁可相信人为。

往日他对这段婚姻不上心,也不关注苏家小姐,只听别人偶尔提及说苏家小姐端庄贤淑,秀外慧中,为人亲切,待人极好。就是不太爱出席一些重要场合,也不太爱出风头,因此见过她的人很少。

但与她结识过的好友,无一例外的好评,反倒显得这人虚假。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穿着浪荡,言语轻佻,五官美艳的像个狐狸精,鲜活又张扬。

而此刻,她温婉乖巧,端庄,识大体,脸上挂着甜腻的笑。

她正在垂眸给长辈添茶,珍珠耳坠在鬓边荡出半弧月光。

一个人却有两副面孔,两个身份。

姜离棠。

或者该叫她苏棠。

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