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躺在床上。
被刚才的事情一搅和，苏棠有些不睡着。
她感觉自己还不太习惯，身侧有人入眠。侧身看了身旁男人一眼，黑暗中只能看到一模糊轮廓，大概是睡了。
苏棠往关聿珩那边靠了靠，木质调混合着雪松的清冽香味从男人身上传来，像是把雪夜燃着的壁炉和书房里的旧皮革装订本揉碎了，很好闻。
她无意识地蹭近半寸。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这团氤氲的香气里沉沉睡去。
夜半寒意向脚踝蔓延时，身体先于意识蜷进热源中心。
接下来两周，关聿珩带苏棠拜访婚礼上的宾客。
其中很多人，苏棠在苏家当大小姐时就见过，也认识，不过那会她还太小，宴席上男人们谈生意，她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她以关太太的身份重返社交场，这些人看她的目光，都化作了谄媚的笑意。
最令苏棠印象深刻的是结识军区总司令一家。
这家人，苏棠以前就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机会认识。
女主人李姨目光挑剔，却在见她第一面时就露出赞赏。
司令家千金陆婷岚痴迷戏曲，苏棠凭借从前学的皮毛，信手拈来几句专业见解，从唱腔板式谈到身段步法，虽是浅尝辄止，却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底蕴。
她的圆滑在于，积累了许多谈资，都是些皮毛，但几句关键的见解，被她学了个透彻。
千金眼睛一亮，邀约她日后一同去听戏。
夜色深沉，他们才回到家。
关聿珩比较忙，每次都是工作到半夜，苏棠有时独自入眠，有时会去找他，可惜她使出浑身解数，男人都无动于衷。
清晨醒来枕边早已没有温度。
关聿珩说他今日要去海外出差，几日后才回，苏棠正好得空，打算回一趟苏宅。
早上这会，宅内很安静。
苏棠停车时正好扫了眼，发现苏凛舟和苏老爷子的车都停在那，她加快脚步往里走。
张姨听见门口动静，出来迎接，“苏小姐回来了。”
苏棠“嗯”了声，随口问道：“我父亲在楼上吗？”
“是的，老爷和少爷都在楼上。”
苏棠换了室内拖鞋，往楼上走。
之前她和关聿珩拜访其他宾客时，中间也有分别去拜访过两家长辈，不过那时仅是匆匆吃了一顿饭，没来得及细聊。
她最近被卷在婚礼的事宜里，倒不知道苏凛舟近期动态如何了。
立在雕花木门前，苏棠在门口听了会，里面应该是有人在讲话，但听不出来具体在聊什么。
她敲了下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听到苏凛舟说：“不用伺候。”
苏棠应了声，“爸，您在里面吗？”
过了会，苏老爷子的声音传来，“棠棠回来了，进来吧。”
苏棠推开门，檀木熏香混着宣纸的墨味扑面而来。
苏老爷子半靠在酸枝木太师椅上，手中的紫砂壶还冒着袅袅热气，苏凛舟垂手立在博古架旁，听见开门声，往苏棠的方向望来。
“怎么今天回来了，聿珩呢？”
苏老爷子将茶盏搁在茶几上，慢慢坐起身。
“他去出差了，您瞧您这话说的，我就不能回家看看您了。”苏棠像往常一般撒娇，假意怪罪，给苏老爷子茶杯里倒茶。
苏焱嵘笑了笑，没将她的嗔怒放在心上，“听说你最近跟着聿珩在京市出尽了风头。”
苏棠替老爷子揉捏着肩膀，“我和聿珩拜访了些宾客，好些叔叔伯伯还问起您的近况，说改日要来看看您呢。”
她从随身带的包袋里取出一个檀木茶礼盒，“这是上个月桐木关头茬秋茶，特意托人留的。”
苏棠取出两罐正山小种，旋开锡盖，深褐蜷曲的茶叶间金毫若隐若现，“今年寒露前后昼夜温差足，茶树攒了整夏的甘韵，用松针熏制时特意选了十年陈的马尾松，烟香裹着桂圆干的甜，最适合您这把老茶瘾。”
苏焱嵘拿起一罐看了看，目光落在茶罐底印着的“桐木关核心产区”字样上。
苏棠已起身注水，紫砂壶口腾起的热气里，松烟香混着焦糖甜丝丝漫开：“水三沸最出味，爸您尝尝——”
茶汤入盏的刹那，琥珀色的涟漪里浮着层金圈，正是秋茶特有的油润质感。
“好，好。”苏老爷子捧着白瓷盏轻啜三口，茶汤滑过喉头时眼底浮起笑意：“还是女儿贴心，这火候拿捏的刚好。”
茶雾氤氲间，苏棠已经蜷到太师椅扶手上，“好几日没见您了，梦里都想着回来陪您说说话。”
她顺势跟老爷子撒娇，“没想到今天哥哥也在家，就该带他见见京市那位军区司令家的千金，听说也是玩茶的行家......”
她刻意停顿，尾音拖得绵软，视线无意间扫过苏凛舟。
空气凝滞两秒，传来压抑的冷笑：“妹妹贵人多忘事，倒比我这个当哥哥的忙多了。”
苏凛舟扯松领带，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腕间晃荡的翡翠镯子，“不过看妹妹这副风光模样，想必没空记挂家里。”
“爸——”
苏棠不想理会苏凛舟，从背后亲昵环住苏老爷子脖颈，发梢扫过苏老爷子斑白的鬓角，“咱们说点悄悄话好不好？上次听您讲的那出狸猫换太子，我还没琢磨透呢.......”
苏老爷子端着茶盏的手纹丝未动，任由苏棠把脑袋搁在肩头。
他一直都清楚他一对儿女间的暗流涌动、明争暗斗，可通常情况下，他从不会过多干预，都是各凭本事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苏凛舟冷脸看着那边父女俩难得的温情假意，指腹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他清楚现在不是谈工作的时候，也清楚苏棠翻不起什么浪潮来。
等了一会，他低声说：“爸，公司那边还有些事，我先告辞。”
雕花木门合上的瞬间，苏棠眼底滑过一丝冷意，脚尖勾过矮凳贴到苏老爷子膝前。
确认门彻底关紧，苏棠才压低声音说：“爸，我最近打听到些有趣的消息.......”
“就是哥哥盯了三个月的军区三个核心区域的，智能安防系统改造招标项目，可能有转机。”
她继续说：“陆司令家那位千金爱听戏，我陪她听了两回，才知道萧家和陆司令家最近走得很近，陆婷岚无意间说漏嘴——”
“招标细则还在拟定，还偷偷告诉我一些内部需求......”
这个项目，苏凛舟找萧明秋谈过几次，最后无一例外都谈崩了，大概是惹了萧家，萧明秋甚至放话再也不见苏家人。
苏老爷子心底清楚这是一块肥肉，若说就这么放弃，也心有不甘，可惜萧家软硬不吃，他也只能暂时搁浅。
如今苏棠带回来的消息让他摩挲紫砂壶的动作顿住，浑浊的眼珠泛起冷光。
苏棠知道父亲感兴趣，拿出手机打开一张图纸，递给苏焱嵘，“这是目前市面上主流方案的漏洞分析，我让技术团队连夜做的，不过......”
她故意拖长尾音，指甲在图纸某处狠狠点了点，“有人想截胡，您猜是谁？”
窗外的蝉鸣突然炸响，苏棠盯着老头绷紧的下颌线，声音愈发压低：“是您那外甥裴玉焕在京市的合作方，他们私下接触招标办的人，我记得裴玉焕之前来家里，您无意提过这个项目，没想到哥哥拿不下来的，裴玉焕倒是热心。”
茶盏重重砸在梨木桌上，溅出的茶汤在图纸上晕开墨色，苏棠却笑弯了眼，压低声音说：“不过没关系，只要爸您点头，这项目，只能姓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