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整。
陆沉渊的生物钟比最精密的仪器还要准。他睁开眼，卧室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已经透进一丝灰白的光。而沈念薇习惯晚起，通常要睡到八点以后。
他掀开质地精良的蚕丝被起身，赤脚踩在温热的原木地板上，走向与主卧相连的、堪比专业健身房的区域。空气里弥漫着极淡的、助眠香薰残留的安宁气息，很快就被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须后水味道覆盖。
关上门，跑步机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陆沉渊穿着黑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流畅的肌肉线条随着奔跑的动作绷紧又舒展，汗水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滴在高速运转的履带上，瞬间消失。他盯着前方虚拟的山地跑道，眼神专注，心率稳定地维持在燃脂区间。自律是他的勋章，刻在骨子里。
七点整，跑步机停止。他拿起搭在一旁的毛巾随意擦了把汗，走向淋浴间。水流声响起，雾气蒸腾。
七点半，陆沉渊已经穿戴整齐，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气场迫人。他出现在餐厅时，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半山清晨的薄雾和葱郁，室内是冰冷的大理石台面和精致的骨瓷餐具。
管家无声地拉开主位的椅子。陆沉渊坐下，面前的平板电脑已经亮着，屏幕上滚动着最新的全球财经要闻和深澜资本的简报。他一边快速浏览，一边端起手边的黑咖啡抿了一口。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
佣人将一份搭配完美的营养早餐放在他面前：溏心蛋、全麦吐司、牛油果沙拉、一小份烟熏三文鱼。
餐厅里安静得只剩下刀叉偶尔碰到瓷盘的轻微声响，以及平板电脑上新闻主播平稳的播报声。
八点过，楼梯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沈念薇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丝质睡袍，长发微乱地披散着，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迷茫，出现在餐厅门口。她的皮肤在晨光里透着珍珠般的光泽，眼睫低垂，像一幅精心描绘的工笔画。
“早。”她声音带着点刚醒的沙哑，走到陆沉渊对面的位置坐下。
“早。”陆沉渊温暖的视线从平板上抬起，在她脸上停顿。佣人立即端上温热的牛奶和一份与她口味一致的精致早餐。
沈念薇小口喝着牛奶，目光落在陆沉渊专注的侧脸上。他眉头微锁，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快速滑动，显然在处理什么棘手的信息。餐厅里那种无形的、由他带来的高效运转感，让她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她搅动着碗里的麦片，昨晚画室里那个巨大的“困”字又浮现在脑海。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某种勇气，放下勺子，声音刻意放得轻快了些：“沉渊，我昨天……好像突然有点灵感了。”
陆沉渊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手指滑动着，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表示他在听。
沈念薇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是关于光影和情绪流动的……我在想，能不能尝试一种新的媒介，把那种瞬间捕捉的、有点虚幻又很强烈的感受具象化？比如……”她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描绘脑子里那个模糊的构想。
陆沉渊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很平静，带着一种惯常的审视意味，像是评估一份商业报告。他看着她脸上因为谈论艺术而微微泛起的红晕，还有那双此刻闪着光的眼睛。
沈念薇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等着他的反应，哪怕是一句质疑或者探讨。
几秒钟的安静，只有平板电脑里新闻主播平稳的声音在继续：“……美联储加息预期再度升温，全球资本市场或将迎来新一轮震荡……”
陆沉渊的目光重新落回屏幕，手指划过一条信息，语气是一贯的沉稳，带着点温和：“嗯，你喜欢就好。需要什么支持，直接跟林朗说。”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沈念薇眼底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光。那句“你喜欢就好”，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上位者理所当然的施予感。而“需要什么支持找林朗”，更是把她刚刚涌起的、想要分享的创作冲动，瞬间归类为一件需要“资源支持”的、待处理的事务。
沈念薇脸上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像被风吹熄的烛火。她低下头，用勺子机械地搅动着碗里的麦片，牛奶的温热透过瓷壁传到指尖，却驱不散心口那点突如其来的凉意。
“知道了。”她低声应了一句，声音闷闷的。
陆沉渊并未察觉她情绪的瞬间低落。他快速解决掉盘中的食物，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站起身。
“我去公司了。”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动作利落。
沈念薇跟着站起来，这是她作为“完美太太”的日常流程。她走到他面前，习惯性地想替他整理一下领带，或者抚平并不存在的褶皱。
陆沉渊却自然地微微俯身，一个清浅的吻落在她的额头。这是他出门前的习惯动作，带着一种亲昵。
然而这一次，沈念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零点一秒。额头上那点温热的触感，不再是熟悉的安抚，反而像一块烙铁，让她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这细微的变化，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陆沉渊的动作也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他深邃的目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扫过，带着一丝探究。但那停顿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直起身，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滞从未发生。“走了。”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背影挺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司机早已恭敬地拉开车门。黑色的宾利慕尚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流畅地驶出庭院大门，迅速汇入半山下行的车流，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
沈念薇站在原地，直到引擎声彻底消失。巨大的别墅瞬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中央空调低微的送风声。额头上被他亲吻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触感，挥之不去。
她慢慢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那个地方。然后，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餐厅，看着自己那份几乎没动的早餐，突然觉得毫无胃口。
佣人安静地过来收拾陆沉渊的餐具。沈念薇摆摆手：“收了吧，我不吃了。”语气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疲惫。
她转身走向二楼。没有回卧室，而是直接推开了画室的门。
画架上，那张巨大的空白画布依旧刺眼。调色盘里昨天挤出的颜料边缘已经开始干结。她走过去，拿起一支画笔，笔尖悬在画布上方，却迟迟落不下去。
脑子里一片混乱。昨晚宴会的喧嚣，苏晴羡慕的话语，陆沉渊在财经新闻背景音下那句“你喜欢就好，找林朗”……还有刚才那个让她身体本能抗拒的额头吻。
画笔“啪嗒”一声掉在光滑的地板上，滚了几圈，停在墙角。
沈念薇没有去捡。她只是看着那片令人心慌的空白，眼神空洞。
陆沉渊坐进宾利宽敞舒适的后座，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揉了揉眉心，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很快被惯有的锐利取代。
“陆总，上午九点跟硅谷那边的视频会议，资料林助理已经发您邮箱了。十点半，约了宏远资本的赵总在您办公室……”副驾上的助理开始有条不紊地汇报一天的行程。
陆沉渊闭着眼，嗯了一声，表示在听。助理的声音平稳清晰，像背景音一样流淌。
然而，他脑子里却清晰地回放着刚才餐厅里沈念薇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还有她身体那极其细微的僵硬。那绝不是他的错觉。
他睁开眼，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深不见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