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天时间,在一种微妙的平静中滑过。

陆宅依旧奢华整洁,佣人无声地穿梭,空气里弥漫着雪松的冷冽香气。陆沉渊如常早出晚归,行程紧凑高效。沈念薇大部分时间待在画室,面对那张巨大的空白画布,画笔拿起又放下,心绪却比画布上的留白更加纷乱。

陆沉渊那晚的反应,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她心底。他那声平静无波的“嗯”,是真的不在意?还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她试图从他的言行中捕捉蛛丝马迹,但陆沉渊的表现堪称完美,一如既往的沉稳、疏离,甚至比平时更少了几分交流。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她时,深邃依旧,却再也窥探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需要他提供优渥生活的、名为“陆太太”的摆设。

这种被彻底“看透”却又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直接的质问更让她窒息。她像一只被投入透明玻璃箱的金鱼,一举一动似乎都在无形的监控下,而那个掌控水箱的人,却吝啬于投来任何关注的视线。

手机震动了一下。沈念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拿起。

是周子墨。

【画材供应商-周】:学姐,在忙吗?[笑脸] 跟你汇报个好消息!上次跟你提过的那种特殊矿物颜料,我托朋友从国外搞到一小批!纯度非常高,画星空效果绝对绝了!知道你肯定感兴趣,特意给你留了两份!什么时候方便给你送去?[期待搓手]】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和那个生动的表情,沈念薇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一些。周子墨的存在,像投入这潭死水中的一颗石子,带来了些许活泛的涟漪。他谈论的是她熟悉的颜料,是她感兴趣的创作可能,语气热情又带着点讨好,让她感受到一种被重视、被惦记的暖意。这种暖意,在陆宅冰冷的氛围里,显得尤为珍贵。

她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沈念薇】:真的?太好了!谢谢你惦记着。不过这两天家里有点事,暂时没空去画室。颜料先帮我留着,过几天我去拿。】

发送。她轻轻吁了口气。和周子墨的交流,简单、直接、带着明确的目的性(画材),这让她感到一种轻松的安全感。他只是一个“供应商”,仅此而已。她反复在心里加固着这个定义。

手机很快又震动:

【画材供应商-周】:没问题学姐!随时等你召唤![OK] 颜料妥妥的给你留着!期待看到学姐用它们创作出惊世之作![星星眼]】

沈念薇看着那个夸张的“星星眼”表情,忍不住牵了牵嘴角。这个学弟,总有种让人心情放松的能力。她放下手机,目光重新投向空白的画布,心底那份因陆沉渊而生的烦闷似乎真的被冲淡了一点点。也许,专注于创作本身,才是摆脱这种无形压力的最好方式?

念头刚起,画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太太,”佣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先生让提醒您,今晚是您的结婚纪念日晚宴,七点出发。造型师团队半小时后到家里为您准备。”

结婚纪念日!

沈念薇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混杂着愧疚和不安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这段时间被周子墨的出现和陆沉渊的“平静”搅得心神不宁,她竟然差点忘了这个重要的日子!陆沉渊……他记得?而且安排了晚宴?

她连忙应声:“知道了,谢谢。”

佣人离开。沈念薇看着画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有些发怔。陆沉渊竟然记得,还特意安排了晚宴……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深的忐忑在心间流淌。她需要立刻收拾心情,扮演好今晚的陆太太。

晚上七点,黑色加长宾利平稳地驶出陆宅。车内空间宽敞舒适。

沈念薇坐在陆沉渊身侧。她穿着一袭量身定制的香槟色长裙,妆容精致,头发优雅地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佩戴着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和耳钉——那是陆沉渊去年纪念日送的礼物。她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光彩照人,符合陆太太的身份。

陆沉渊则是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气场迫人。他微微侧头看着窗外流动的霓虹,侧脸线条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谢谢你还记得纪念日。”沈念薇打破沉默,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婉和感激。她侧过身,看向陆沉渊。

陆沉渊闻言,缓缓转过头。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的眼眸在她精心装扮的脸庞和璀璨的珠宝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审视一件符合他身份和品位的物品。没有惊艳,没有温情,只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平静。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身体微微前倾,从旁边一个低调奢华的防尘袋中,取出一个包装异常精美的方形礼盒。盒子不大,但质感极佳,深蓝色的丝绒面上系着银灰色的缎带。

他将礼盒递到沈念薇面前,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给你的。”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双看着她的眼睛,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沈念薇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她看着那个礼盒,几乎是屏住了呼吸。陆沉渊每年送出的礼物都价值连城且独具心思,更重要的是,这代表着他的一种态度——他至少愿意维持表面的仪式感。

她伸出双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礼盒。指尖触碰到冰凉的丝绒面,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发烫。她抬起眼,看向陆沉渊,脸上努力绽放出惊喜和感动的笑容,声音带着点刻意压抑的雀跃:“谢谢老公!现在……可以打开看看吗?”

陆沉渊的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精心描绘的笑容,直抵内心。他微微颔首:“送你的,当然可以。”

沈念薇深吸一口气,指尖有些微颤地解开了那根银灰色的缎带,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深蓝色丝绒盒盖。

盒内衬着柔软的黑丝绒,一本厚重的画册静静地躺在中央。书封是复古的深棕色皮质,烫金的字体在车厢顶灯下闪烁着低调而尊贵的光芒。当她看清那书名和出版信息时,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这……这是她半年前在一场顶级拍卖会的图册上偶然看到,心心念念、遍寻不获的绝版画册!是上世纪一位传奇女性艺术家极其稀有的早期作品集!当时她只是随口跟陆沉渊提过一次,说这画册几乎不可能找到了,语气里充满了遗憾。

他……他竟然记得?而且真的找到了?!

巨大的惊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这份用心,这份远超金钱价值的、精准击中她内心渴求的礼物,像一道强烈的暖流,狠狠冲撞着她这几天因猜疑和不安而筑起的心防。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混合着巨大的感动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有些发热。

“天啊!是……是这本!”沈念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过那珍贵的书封,抬头看向陆沉渊,眼底是真实的、毫不作伪的激动和惊喜,甚至带上了一层水光,“沉渊!你……你怎么找到的?我以为……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了!谢谢你!真的……太喜欢了!”她语无伦次,这一刻,咖啡馆里的周子墨,那些隐秘的雀跃和不安,似乎都被眼前这份沉甸甸的心意暂时挤到了角落。

陆沉渊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和真实的激动,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如同错觉。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的错觉。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失态的模样。

车厢里一时间只剩下沈念薇因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画册,一遍遍翻看着那些梦寐以求的珍贵画页,感觉今晚的晚宴都蒙上了一层梦幻的光晕。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带着一丝温情假象的静谧。

嗡——嗡——

声音来自沈念薇放在腿上的手包。

沈念薇脸上的惊喜和感动瞬间僵住。她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瞥了一眼陆沉渊,然后有些慌乱地拉开手包拉链。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刺眼,上面跳动的名字更是让她心脏骤停——

【画材供应商-周】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想要按掉电话,指尖却因为紧张而不听使唤,慌乱中竟然按下了接听键!

周子墨那带着点急切和刻意压低的声音,清晰地通过听筒传了出来,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学姐!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有个十万火急的事!那批特供的矿物颜料刚到!但我朋友那边仓库出了点问题,说今晚必须清点确认!不然就要转给别人了!东西太抢手了!你看……你现在方便确认一下收货地址吗?或者……我直接送去你画室?真的特别特别急!拜托了学姐!帮帮忙!地址发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