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黑色宾利平稳地驶入陆宅那扇沉重的雕花铁门,碾过精心修剪的草坪间蜿蜒的车道,最终停在灯火通明的别墅主入口前。司机老张迅速下车,为沈念薇拉开车门。

“太太,到了。”

“谢谢张叔。”沈念薇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她拎着手包下车,晚风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拂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那点微妙的、混杂着雀跃与不安的情绪。别墅里透出的暖黄灯光,熟悉又带着无形的压力。

她定了定神,脸上习惯性地挂起温婉的笑容,迈步走进玄关。水晶吊灯的光芒倾泻而下,照亮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和简洁昂贵的家具。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木质香氛,那是陆沉渊惯用的味道,清冽、沉稳,无处不在,如同他本人。

佣人迎上来接过她的手包和薄外套:“太太回来了。”

“嗯。”沈念薇应着,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通往二楼书房的方向。那扇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门缝下透出明亮的灯光。他还在工作。这个认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点,却又隐隐有些失落。

她换了柔软的室内拖鞋,脚步放轻,走向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夜景,室内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在宽大的沙发上坐下,柔软的皮质包裹住身体,却无法驱散那种独自置身于空旷城堡的孤寂感。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屏幕亮起,微信列表里那个新添加的名字安静地躺在那里——【画材供应商-周】。指尖在那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咖啡馆里周子墨阳光的笑容、对艺术的热忱、还有那份被理解的共鸣感再次浮现。一丝微弱的暖流,对抗着这栋大房子里无处不在的清冷。

她点开那个头像,是他站在一幅抽象画前的背影。手指悬在对话框上方,犹豫着要不要发点什么。一句“安全到家”?似乎又显得过于熟稔。最终还是锁了屏,把手机倒扣在沙发扶手上。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墙角的古董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更衬得空间空旷。就在沈念薇以为陆沉渊今晚会一直待在书房时,那扇厚重的书房门被拉开了。

陆沉渊走了出来。

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身形挺拔,肩背宽阔,步伐沉稳有力。刚结束高强度工作的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隼,扫视客厅的瞬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沙发上的沈念薇身上。

“回来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工作后特有的低沉磁性,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沈念薇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她立刻坐直身体,脸上扬起笑容,尽量显得自然:“嗯,刚到家一会儿。你忙完了?”

“嗯。”陆沉渊应了一声,径直走向餐厅旁边的恒温酒柜,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仰头喝了几口。水流滑过喉结,动作流畅而带着一种掌控感。他放下水瓶,目光再次投向沈念薇,看似随意地问:“画展怎么样?”

“还行。”沈念薇端起水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有几个装置艺术挺有意思的,光影运用得很巧妙。”她避重就轻,努力把话题引向安全的艺术评论。

陆沉渊踱步到沙发旁,在她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沙发随着他的重量微微下陷。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搁在膝盖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像是在倾听,又像是在审视。“遇见熟人了?”他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天气。

沈念薇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来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语气轻松:“哦,碰巧遇到个大学学弟,周子墨,你还记得吗?以前也学画的,现在还在坚持。”她顿了顿,语速加快了一点,带着刻意的解释意味,“他正好在那边帮朋友布展,就聊了几句。挺不容易的,画作被艺廊拒了好几次,挺失落的。”

“周子墨?”陆沉渊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调没有任何起伏,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落在沈念薇脸上,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没印象。他找你?”

“没有没有,”沈念薇立刻摇头,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点,“就是碰巧遇上聊了会儿艺术。他现在好像也在做点画材相关的小生意,挺懂行的。”她飞快地补充,像是要证明这次相遇的“正当性”和“实用性”,然后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哦对了,我加了他微信,以后要是需要什么特殊颜料或者画布,也多个渠道问问,省得麻烦林朗他们到处找了。”

她说完,拿起倒扣在扶手上的手机,解锁屏幕,指尖有些不易察觉的轻颤。她点开微信,翻到和周子墨的聊天界面——一片空白,只有系统自动的“你已添加了画材供应商-周,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喏,你看,”她把手机屏幕转向陆沉渊,脸上带着点邀功似的、故作轻松的笑容,“我都备注好了,‘画材供应商-周’,专业吧?以后找他买东西也方便。”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陆沉渊轮廓分明的脸。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规规矩矩的备注名上——【画材供应商-周】。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皱眉,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空白的聊天记录。他只是看着那个备注,眼神深得像古井寒潭。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客厅里只有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沈念薇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她举着手机,手臂有些发酸,脸上的笑容也快要维持不住。

就在沈念薇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想收回手时,陆沉渊终于动了。

他没有接手机,也没有对那个备注发表任何看法。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如同“今天晚餐吃什么”一样的琐碎信息。

然后,他收回了目光,身体后仰靠进沙发背里,姿态放松,仿佛刚才那几秒钟的凝滞只是沈念薇的错觉。他拿起自己那瓶矿泉水,又喝了一口,视线投向落地窗外沉沉的夜色,不再看沈念薇。

沈念薇僵在半空的手慢慢收了回来,指尖冰凉。她看着陆沉渊平静无波的侧脸,刚才那点隐秘的雀跃和不安,都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失落和一丝莫名的恐慌取代了。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了?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关于那个“学弟”的任何细节?

她应该松一口气的。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不被追问,不被怀疑,安全过关。

可为什么……心里反而像堵了一块湿透的棉花,沉甸甸的,又闷又难受?他那一声“嗯”,平静得让她心头发慌。

“累了吗?”陆沉渊忽然开口,视线依旧看着窗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低沉平稳,“早点休息吧。”

“……好。”沈念薇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她放下水杯,站起身,“你也别太晚了。”声音带着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陆沉渊没有回头,只是又“嗯”了一声。

沈念薇转身走向楼梯,脚步有些虚浮。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似乎又落在了她的背上,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无声的穿透力。她没有回头。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客厅里彻底只剩下陆沉渊一人。

他依旧靠在沙发里,姿势未变,只是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落在面前茶几光洁的表面上,眼神却没有任何焦点。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缓慢地摩挲着冰冷的矿泉水瓶身。

寂静重新笼罩了奢华的空间。

片刻后,他拿起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解锁,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名字拨了出去。既然事有反常,必有妖。他爱她,全心全意,熟悉她的一切,她的那点微妙变化蛮不住他。他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不允许她有一丝丝的游离,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绿从来不分深绿还是浅绿。爱情没有大度一说,如果有,那就是爱的不够深。

电话几乎是秒通。

“陆总?”电话那头传来林朗清晰冷静的声音,背景很安静,显然随时待命。

陆沉渊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虚空某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查个人。周子墨,念薇的大学学弟,现在在做画材生意,可能也画画。所有资料,特别是……最近和太太的往来。”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背景有点意思,详细查。”

电话那头的林朗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只有简洁利落的回应:“明白,陆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