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陆沉渊”三个字像带着冰碴，瞬间刺破了咖啡馆里刚刚升腾起的暖意。沈念薇握着手机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那股和周子墨畅聊艺术时涌动的、久违的兴奋感，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迅速冷却下去。
“学姐？”周子墨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他停下修改备注的动作，关切地看向她瞬间绷紧的侧脸，“怎么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啊？哦，没事。”沈念薇猛地回过神，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微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家里……嗯，家里司机问什么时候回去。”她飞快地垂下眼睫，挡住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慌乱，指尖在屏幕上迅速敲击回复。
[沈念薇]：快结束了，大概半小时后吧。定位发你。
发送。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小小的任务，但心头那份莫名的沉甸甸的感觉并未消失。陆沉渊的短信总是这样，言简意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安排好一切，包括她的归程时间，精确得如同他的会议日程。以前她会觉得这是无微不至的体贴，此刻，在这充斥着咖啡香和自由艺术气息的空间里，却隐隐感到一丝束缚。
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声，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个名字带来的无形压力。
“司机来接学姐？”周子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羡慕和一丝自嘲，“真好。不像我，待会儿还得去挤晚高峰的地铁，想想就头疼。”他端起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笑容有些苦涩，“这大概就是云泥之别吧。学姐你现在的生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安稳港湾。”
安稳港湾？
这四个字像小石子投入沈念薇的心湖，激起的不是甜蜜的涟漪，而是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仔细分辨的空茫。她看着周子墨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看着他眼底那份对艺术近乎偏执却屡屡受挫的热忱，再想想自己那个顶级配置却常常让她感到窒息般空白的画室……“港湾”这个词，第一次让她品出点别的滋味。是安全，也是无形的牢笼。是舒适，也是缓慢的钝刀子。
“各有各的难处罢了。”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气里多了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疲惫。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落在周子墨亮着的手机屏幕上，上面正显示着修改备注名的界面。“对了，你备注好了？”
“哦！对对，差点忘了。”周子墨像是才想起来，立刻低头操作，“学姐大名鼎鼎，肯定得认真备注啊。”他手指飞快地点着屏幕，几秒后抬起头，笑容阳光，“好了！学姐你看，‘沈念薇学姐’！够正式吧？保证不会认错人。”
沈念薇被他略显夸张的认真逗得莞尔，刚才那点压抑感消散了些。这个学弟，虽然处境艰难，但身上那股子属于年轻人的活力和对艺术的纯粹热情，确实有种奇异的感染力，像一束微光，暂时驱散了她心底的灰霾。
“太正式了，直接叫名字就行。”她笑着说，拿起自己的手机，也点开微信新朋友列表，周子墨的头像跳了出来——一张他站在一幅色彩浓烈、笔触狂放的抽象画前的背影。
“那我可不敢，学姐就是学姐。”周子墨笑着摆手，随即又带着点期待地问，“学姐打算给我备注个啥？‘落魄学弟周’？还是‘画得还行但被拒稿的周’？”他自嘲地开着玩笑，眼神却亮晶晶地看着她。
沈念薇被他逗乐了，指尖悬在备注栏上方，犹豫了一秒。直接打“周子墨”？好像显得太生硬了。用“学弟”？似乎又太亲近。她脑子里飞快闪过陆沉渊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心头莫名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在备注栏里敲下几个字：
【画材供应商-周】
这个标签既划清了界限（只是供应商关系），又带点调侃意味（回应他刚才的玩笑），更重要的，是它看起来足够安全、足够“无害”，足以应付任何可能的“盘问”。她为自己的“机智”感到一丝隐秘的安心，点了保存。
“喏，”她把手机屏幕转向周子墨，让他看到那个备注名，“‘画材供应商-周’，怎么样？以后找你进货是不是能打折？”
周子墨看着那个备注，明显愣了一下，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快得像是错觉。随即，他脸上绽开一个更大、更灿烂的笑容，带着点夸张的受宠若惊：“哎哟！学姐抬举我了！我这小打小闹的，哪担得起‘供应商’这么专业的称呼啊！不过学姐放心，只要是我这儿有的，学姐开口，成本价拿走！绝对不赚学姐一分钱！”
他拍着胸脯保证，语气真诚又带着点江湖义气。沈念薇被他逗得心情彻底放松下来，刚才因陆沉渊短信带来的那点阴霾似乎也被这轻松的气氛冲淡了。她收起手机：“那说定了。以后有好的颜料和特殊画布，可得想着点学姐。”
“必须的！”周子墨用力点头，眼神亮得惊人，“能为学姐的创作提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支持，是我的荣幸！学姐你只管画出惊世骇俗的作品，后勤保障交给我！”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举起咖啡杯，“来，学姐，以咖啡代酒，提前祝学姐灵感爆发，佳作频出！”
沈念薇笑着端起自己的杯子和他轻轻碰了一下：“也祝你能早日找到欣赏你作品的伯乐。”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咖啡馆里显得格外悦耳。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这一刻，没有陆沉渊的掌控，没有画布空白的焦虑，只有属于艺术的共鸣和一个“无害”学弟带来的、久违的轻松和愉悦。
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艺术圈八卦和母校近况，时间很快滑过。沈念薇瞥了眼手机，估算着司机快到了。
“好了，”她放下咖啡杯，语气轻松地起身，“我得走了，不然司机该等急了。”
“好的好的，学姐慢走！”周子墨也连忙站起来，脸上是毫不作伪的不舍，“今天真的特别开心，谢谢学姐愿意听我唠叨这么久。感觉……又有了点坚持下去的动力。”
“加油。”沈念薇拿起自己的手包，对他鼓励地笑了笑，“保持联系。”
“嗯！保持联系！”周子墨用力点头，目送着她走出咖啡馆的玻璃门，汇入街道上的人流。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他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敛去，重新坐回座位。他端起自己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缓缓摩挲着杯壁，眼神落在窗外某个虚空处，带着一种与他刚才阳光开朗截然不同的、深沉的思量。
沈念薇走出咖啡馆，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她站在街边等车，晚春的风带着暖意拂过脸颊，撩起几缕碎发。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又点开了微信，看着那个崭新的、规规矩矩躺在列表里的名字：【画材供应商-周】。
指尖在那个名字上停顿了几秒。脑海里再次闪过陆沉渊的名字和那条简短的短信。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像藤蔓缠绕住心脏。是心虚？好像也不至于，她确实只是和一个学弟聊了聊艺术，加了个微信以备交流画材，这有什么问题呢？陆沉渊那么忙，那么理性，应该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吧？
她试图说服自己。但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为什么不敢直接备注“周子墨”？为什么本能地要加上一个“供应商”的标签？
是为了……防备谁呢？
她甩甩头，用力把这丝烦人的念头压下去。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周子墨就是个境遇不太好的学弟，一个可以聊艺术、能提供些新鲜画材信息的“供应商”而已。他的存在，只是给她沉闷生活带来一点小小的调剂，一点不涉及任何危险的“隐秘雀跃”。
没错，就是雀跃。那种被人真心欣赏、记住过往作品、能畅所欲言聊共同话题的感觉，确实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小小的兴奋。像封闭的房间里，悄悄推开了一条窗缝，透进了一丝新鲜的风。
她需要这点风。她需要这点……只属于她自己的、小小的“雀跃”。
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平稳地滑到路边停下。司机老张下车，恭敬地为她拉开车门：“太太。”
沈念薇深吸一口气，将手机锁屏，放回包里，脸上重新挂起陆太太应有的、温婉得体的微笑，弯腰坐进舒适的车厢。车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阳光。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车载香氛的味道，整洁、安静、一丝不苟。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沈念薇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咖啡馆的轻松和那点隐秘的雀跃，被隔绝在了车窗外那个鲜活的世界里。车内的空气，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陆沉渊领地的冷冽与秩序感。
她闭上眼睛，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手包的皮质表面。那个新添加的微信联系人，像一个被小心藏起的、微不足道的小秘密，安静地蛰伏在手机深处。它带来一丝新鲜的空气，也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缠绕在心尖上的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