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渊最后那句冰冷带刺的话,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沈念薇的心脏,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她抱着那本冰冷的画册,僵坐在空寂冰冷的客厅沙发上,直到佣人小心翼翼地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准备宵夜,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惊醒。
“不用了。”她声音嘶哑,几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抱着画册,逃也似地冲上了楼。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冰刃上。
主卧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楼下空旷的寒意,却关不住心底那片巨大的、呼啸的冰原。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落,瘫坐在地毯上。怀里紧抱的丝绒礼盒,棱角硌得胸口生疼,却远不及陆沉渊最后那个眼神带来的万分之一痛楚。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
他看穿了她对周子墨身份的粉饰,看穿了她接到电话时的惊慌失措,更看穿了她所谓“忘在车上”的拙劣借口。他不屑于拆穿,只是用最冰冷、最轻蔑的姿态,将她精心维持的体面彻底碾碎,连同那点她小心翼翼藏起的、对周子墨带来的新鲜感的隐秘雀跃,一同埋葬。
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她溺毙。她将脸深深埋进画册冰凉的丝绒封面,无声地恸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很快洇湿了深蓝色的丝绒,留下深色的、绝望的印记。陆沉渊最后看向她的眼神,那里面彻底熄灭的温度,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灵魂。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力气耗尽,只剩下麻木的冰冷。她抬起头,眼睛红肿,视线模糊地落在被她扔在远处沙发上的手机。
周子墨……
这个名字此刻像是一根耻辱的刺。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电话!她猛地扑过去,抓起手机,屏幕解锁,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她之前愤怒发出的那条信息上:
【沈念薇】:你能不能不要随意给我打电话?!颜料我不要了!别再联系我!】
消息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没有回复。
一股强烈的迁怒和恐惧再次攫住她!她不能失去这个“出口”!至少在陆沉渊这座冰山彻底将她冰封之前,她需要这点新鲜的空气!周子墨是她唯一能聊艺术、能感受到被理解、被欣赏的人了!她不能把他也推走!
恐慌压倒了一切。她颤抖着手指,几乎是带着一种赎罪般的急切,点开周子墨的对话框,删掉了那条冲动的信息!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她试图切断联系的证据。
紧接着,她飞快地打字,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沈念薇】:[擦汗] 不好意思啊学弟,刚才心情不太好,说话有点冲。颜料的事,太谢谢你了!我过几天一定去画室拿!刚才……家里有点急事,没吓着你吧?[笑脸]】
发送。
她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祈祷着对方不要介意,祈祷着这条信息能挽回刚才的冲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手机屏幕亮起。
【画材供应商-周】:[松一口气表情] 吓死我了学姐!我还以为我哪里做错了惹你不高兴了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家里事要紧!颜料你放心,我给你锁保险柜里,谁也抢不走!随时等你来![OK][加油]】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和那个熟悉的、带着阳光气息的表情包,沈念薇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一股混杂着庆幸和更深的虚脱感涌了上来。还好……还好他没生气。这个“供应商”,这个小小的、只属于她的“出口”,还在。
她疲惫地靠在沙发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升起。陆沉渊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仿佛就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她。她猛地坐直身体,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她!
陆沉渊让林朗查周子墨了!他一定在查!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如果林朗真的查出什么……不!她和周子墨之间是清白的!至少目前是!他们只是聊艺术,只是加了个微信!她甚至谨慎地备注了“画材供应商”!
但陆沉渊会信吗?他那双眼睛……沈念薇打了个寒颤。不行!她必须更加小心!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痕迹都必须抹掉!
恐惧成了最好的催化剂。她立刻点开手机,像做贼一样,开始疯狂地删除和周子墨的所有聊天记录!那些关于画展、关于颜料、关于艺术的交流,那些带着“星星眼”和“加油”的表情包……一条条,在指尖下迅速消失,对话框变得一片空白,只剩下冰冷的系统提示。
还不够!她点开周子墨的朋友圈,设置成“不看他的朋友圈”,又把自己的朋友圈对周子墨设置了“仅聊天”。做完这一切,她还不放心,又点开手机设置,将周子墨的来电和信息提示都调成了静音,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时,不会再有任何光亮和震动泄露秘密。
做完这一切,她才像虚脱一样瘫软在沙发里,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战役。看着空白的对话框和静音的手机,一种病态的安全感暂时笼罩了她。这样……应该安全了吧?陆沉渊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了……吧?
二楼书房。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只有书桌上那盏古董台灯散发着昏黄而集中的光芒,照亮了摊开的几份文件和一台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的淡淡余味和一种冰冷的、压抑的气息。
陆沉渊没有坐在宽大的书桌后。他背对着书桌,高大的身影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陆宅庭院沉沉的夜色,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如同隔世的星河,却丝毫照不进他眼底的深寒。他指间夹着一支已经燃了半截的雪茄,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他冷硬如雕塑的侧脸轮廓。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今晚的一切。
她接过画册时眼中真实的、璀璨的惊喜和泪光——那份触动他心底最深处柔软、让他几乎以为一切猜疑都是自己多心的瞬间。
紧接着,那个刺耳的、来自“画材供应商”的、带着急切的电话铃声。
她瞬间煞白的脸,眼中无法掩饰的慌乱,手忙脚乱挂断电话的狼狈。
下车时,她完全忘记了那本她前一秒还视若珍宝的画册。
最后,客厅里,她抱着画册,在他冰冷的讽刺下,那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脆弱和绝望……
每一帧画面都无比清晰,反复切割着他紧绷的神经。愤怒?有。冰冷的怒焰在胸腔深处灼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将他吞噬的疲惫和……失望。一种被最信任的人,在背后无声背叛的钝痛。他曾经倾注了多少真心?他以为她是懂他的,懂他的付出,懂他的在意。可现在看来,那份“懂”,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节奏沉稳。
陆沉渊没有回头,只是低沉地应了一声:“进。”
林朗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他步伐轻捷无声,走到书桌前停下,目光落在陆沉渊透着孤寂与冷硬的背影上,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清晰:“陆总,周子墨的初步资料。”
陆沉渊缓缓转过身。雪茄的烟雾模糊了他深邃的五官,但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锐利如出鞘的寒刃,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冰冷的审视。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林朗立刻将文件夹递了过去。
陆沉渊走到书桌前,在台灯的光晕下翻开文件夹。里面是几页打印纸,记录着周子墨的基本信息:姓名、年龄、籍贯、教育背景(与沈念薇同校同系)、工作经历(几份短暂的艺术相关工作和目前自称的“画材相关小生意”)、名下资产(几乎为零)、社会关系(简单但有些模糊不清的创业伙伴)……资料简洁,暂时看不出什么特别明显的异常。
陆沉渊的目光一行行扫过,速度不快,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的压迫感。当看到“目前主要收入来源不明,自称做画材生意,但无注册公司及稳定客户记录”时,他的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自称画材生意……”陆沉渊低沉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带着金属般的冷感。他抬起眼,看向静立一旁的林朗,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查清楚。他所谓的‘生意’,货源、渠道、资金流。特别是……”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最近有没有异常的资金往来,或者……与太太名下账户的任何关联。”
“明白。”林朗没有任何废话,立刻应下。他明白陆沉渊要的是什么——不是表面的清白,而是隐藏在“画材供应商”这个无害标签下,所有可能存在的、指向背叛的蛛丝马迹。
陆沉渊合上文件夹,将它随意地丢回书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重新背对着林朗,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指间的雪茄已经快要燃尽,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
“另外,”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传来,带着一种深沉的、压抑着风暴的疲惫,“找人……盯着太太近期的动向。尤其是……她什么时候去画室,见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