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学校组织高一新生进行秋季社会实践活动——徒步前往市郊的植物园。
`消息一公布，沉闷了许久的教室瞬间沸腾起来，期中考试的阴霾似乎被这难得的集体出游驱散了不少。
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草木气息。
校门口，十几辆大巴车排成长龙。学生们像放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兴奋地寻找着自己的班级车辆。
赵屿川背着沉甸甸的书包——里面除了水和简单的午餐，还习惯性地塞着他的速写本和铅笔——被陈默拽着挤上了车。
“川儿！这边！靠窗！”陈默眼疾手快地抢占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两个位置。
赵屿川刚坐下，就看到姜晚和林薇也上了车。
林薇正兴奋地和旁边同学说着什么，姜晚则安静地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一个素雅的布质午餐袋。
她的目光在车厢里扫过，似乎在寻找空位。
“姜晚！林薇！这边还有位置！”陈默的大嗓门再次发挥了关键作用，他指着自己前排的两个空位。
林薇立刻拉着姜晚过来坐下。这样一来，姜晚正好坐在了赵屿川的正前方。
车子启动，驶离喧嚣的市区。
窗外的景色逐渐开阔，高楼大厦被成片的田野和点缀其间的村落取代。
深秋的阳光带着暖意，透过车窗洒进来。车厢里起初还喧闹异常，播放着流行音乐，渐渐地，兴奋劲儿过去，不少同学开始闭目养神，或低声聊天。
赵屿川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逝的风景。
金色的稻田，墨绿的远山，偶尔掠过的一片片染上红黄秋色的树林。
他下意识地从书包里摸出了速写本和铅笔。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勾勒着窗外流动的剪影——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田埂上孤零零的电线杆，掠过车窗的一片燃烧般的枫叶。
他的动作很轻，但前排的姜晚似乎察觉到了。她微微侧过头，视线透过座椅的缝隙，落在了赵屿川摊开的速写本上。
看着那些快速成形的、带着生动感的线条，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纯粹的好奇和淡淡的欣赏。
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看着。
赵屿川画完一片田野，抬起头，目光不经意间撞上了姜晚看过来的视线。
两人都是一怔。姜晚迅速收回了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回身坐好。
赵屿川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心口莫名地快跳了几下。他低下头，假装继续画画，笔尖却有些不受控制地飘忽起来。
植物园里，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小径蜿蜒，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草木的清香。
学生们以小组为单位自由活动。赵屿川自然和陈默一组，而姜晚和林薇以及另外两个女生也组成了一个小队。
两个小组一开始还离得不远，但陈默像脱缰的野马，看到新奇的花草就大呼小叫地拉着赵屿川往前冲，很快就和姜晚她们拉开了距离。
在一片高大的香樟树林区，陈默被一只罕见的凤尾蝶吸引，举着手机追着跑远了。
赵屿川对追蝴蝶没兴趣，便找了个林间空地的长椅坐下休息。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四周很安静，只有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拿出速写本，想画下眼前这片静谧的树林。刚勾勒了几笔，就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赵屿川抬起头。
是姜晚。她独自一人，似乎和林薇她们暂时走散了。她看到长椅上的赵屿川，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林薇她们……去看温室了。”姜晚轻声解释了一句，像是在说明自己为何落单。
她的目光落在赵屿川摊开的速写本上，上面是几根刚画下的、代表树干和枝桠的线条。“你……在画这里？”
“嗯。”赵屿川应了一声，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他下意识地把速写本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仿佛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姜晚似乎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长椅另一端：“我……能坐这里休息一下吗？”
“可以。”赵屿川连忙点头，身体不自觉地往旁边让了让。
姜晚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她拿出水杯，小口地喝着水。空气里弥漫着香樟树特有的、略带辛涩的清香。
阳光穿过叶隙，在她微垂的侧脸上跳跃。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赵屿川握着铅笔，心思却完全不在眼前的风景上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女孩的存在，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
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默，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画？对，画！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重新低下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速写本上。
笔尖落在纸上，却鬼使神差地，没有继续画树林，而是极其轻微地、小心翼翼地，勾勒起长椅扶手上，一只偶然停落的、翅膀带着透明脉络的豆娘。
他画得很慢，很专注，仿佛那只小小的豆娘是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全部的感官都在捕捉着身边那个安静的身影。
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香樟的气息，能听到她偶尔翻动背包寻找东西的细微声响。
姜晚喝完了水，把水杯收好。
她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打扰赵屿川画画，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投向树林深处，似乎在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深秋林间的凉意。
时间在静谧中无声流淌。
赵屿川笔下那只豆娘的轮廓逐渐清晰，翅膀的纹路纤毫毕现。就在他准备勾勒最后一笔时，一阵稍大的风吹过，头顶的香樟树叶哗哗作响，几片金黄的、边缘带着锈红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一片叶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赵屿川摊开的速写本上，覆盖在他刚刚画好的豆娘翅膀上。
赵屿川握着笔的手停住了。
姜晚也被这飘落的叶子吸引了目光。
她转过头，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片叶子上，也落在了叶子下面，那只刚刚被勾勒出来的、栩栩如生的豆娘上。
她的目光在那只小小的、被落叶半掩的豆娘速写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先是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是纯粹的欣赏，最后，那清澈的眼底，漾开了一丝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带着温度的浅笑。
那笑意很轻，像投入湖面的小小石子漾开的涟漪，稍纵即逝，却真实地映在了赵屿川的眼里。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拈起那片覆盖在画纸上的香樟树叶。叶柄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画得真好。”她轻声说，声音像林间的微风，带着一丝真诚的赞叹。
目光掠过那只豆娘，又抬眼看了看赵屿川，那抹浅笑似乎还未完全散去。
赵屿川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从脖子根直冲上头顶，心跳声在寂静的林间被无限放大。
他握着铅笔的手指僵硬，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姜晚指尖那片金黄的叶子，看着她在阳光下带着浅笑的侧脸，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抹笑容在眼前反复回放。
“我……去找林薇她们了。”姜晚站起身，将那片香樟树叶轻轻放在长椅扶手上，“谢谢你……让我休息。”她说完，对赵屿川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沿着林间小径，朝着温室的方向走去。
阳光穿过枝叶，在她离去的背影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赵屿川僵坐在长椅上，目光追随着那个消失在林荫深处的身影。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速写本。
那只豆娘安静地停在纸页上，旁边，是那片姜晚留下的、带着她指尖温度的香樟树叶。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片叶子，对着阳光。
叶脉清晰，边缘带着自然的卷曲。他将叶子轻轻夹进了速写本画着豆娘的那一页。
然后，他拿起铅笔，翻到新的一页。
笔尖落下，不再是风景，不再是昆虫，而是凭着记忆，极其轻柔地、一笔一画地，勾勒起刚才那片林间空地上，阳光穿过树冠投下的斑驳光影中，那个安静坐在长椅一端、微微低着头、唇边带着一抹极淡却让他心悸的浅笑的侧影。
林间的风依旧轻柔，香樟树的清香弥漫。
速写本上那个被阳光眷顾的侧影，连同那片金黄的叶子，成为了这个深秋出游日，埋藏在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