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陈默的反应,叫人摸不着头脑。

我仔细梳理了见到他以来发生的所有的事。

安排手下欺凌女子,发现我后欲杀人灭口,大火中见死不救,赛酒宴上拒绝作证令我入狱……

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好人。

而且还是狠毒绝顶,没有心的那种。

可是现在,他竟然要为我阿娘讨回公道。

那义愤填膺的模样,全然是一个正直的青年。

他有这么好心?

陈默带头一走,所有人都不敢停留。不一会儿,耳边恢复清静。

我从树丛中走出来,怔怔地看着他站过的地方,对于他方才说过的话,将信将疑。

采了约摸一个半时辰,李大夫过来找我,看了我的竹篓一眼,露出高兴的神色:“卿卿,今日咱们收获颇丰,下山的时候,买条大青鱼加餐。”

“好嘞。”我答应着。

李大夫作为大夫,饮食十分讲究。有几句话,他常挂在嘴边。

“食补不如药补,药补不如觉补。”

“晨起叩齿三百响,老来牙齿不易落。”

“吃四条腿不如两条腿,两条腿不如没有腿。”

没有腿的鱼,自然成了他的最爱。

我又是药童又是丫鬟,买菜做饭亦是我的活计。恰好刚成为药童第一天我就酿了酒,如今开封正好做菜。

吃饭的时候,一向坚持只吃七分饱的李大夫破天荒多加了一碗饭,问:“卿卿,你怎么做的这鱼,实在太香了!”

马氏也道:“似乎是里头搁的酒与往常不同,香甜又不醉人。”

2

我笑着道:“院子里不是长着两棵桃树吗?我采了一些桃花酿酒。”

马氏道:“桃花酿我喝过不少,只是没有哪一种像你酿的这么香。”

听到这夸奖的话,我的心底有些黯然。

我自小跟着爹爹酿酒,耳濡目染,于酿酒一事上,颇有些心得。爹爹活着的时候就说,卿卿长大后一定青出于蓝。可惜后来他遭遇劫匪而死,没能尝到我酿制的好酒。

而现在,我空有手艺而被人冤枉,怀才不遇,寄身在这药铺里。手艺传不出去,只能就此埋没。

由于李大夫两夫妻吃鱼都吃上了瘾,叫我明日再做。我便于第二天一早,去菜市买鱼。

刚走到菜市口,就看到地上趴着一个中年肥肚男,浑身光溜溜的,只有关键部位盖着一块布。

他被人打了,从肩膀到脚全是乌青,黑一块紫一块,下手极狠,像是招了仇家。

而他的身边,挨挨挤挤围了好些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推测起此事的前因后果来。

“依我看,此人一定品行不端,风流成性,才会被家中母老虎扒了衣裳。”

“我看未必,说不定是姘头的丈夫所为。”

“瞧他那脑满肠肥的模样,有谁愿意当他姘头?指不定是调戏良家妇女不成,被良家妇女全家给揍了!”

最后一种说法,得到了大伙儿普遍的认可。

有人提议:“我们给他翻个面儿,看看此人究竟是谁。”

胆大的立即将他翻过来。

3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众人叹息。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你们看他嘴下并排的那两颗痣,像不像县令黄大人啊,我上回击鼓鸣冤时见过他,身形也颇为相似。”

又有一人惊道:“我也见过黄大人,认得这两颗痣。完了,我们站在这里围观黄大人的糗样,要是被他知道,一定会找我们算账。快散!”

所有人似鸟兽散。

我走近了辨认,确定是狗官黄忠。想起昨日晨间山上,陈默那一句“老子弄死他”,吃惊不小。

难道,真是陈默干的?

整个余县,最大的就是县令黄忠。除了陈默,有谁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我正要走,蓦地一瞥,发现盖在黄忠那地方的布上,隐隐渗出血迹来。

陈默……将他废了?

好奇心我有,理智我更有。黄忠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我很开心,不宜再做停留,买了鱼和一些小菜,匆忙离开菜市。

可刚来到药铺门口,就见到一人凶神恶煞地在药堂里闹事。

“李老头,你医术不精,治不好我的病,配当什么大夫?今日,我就将你这济世救人的牌子砸下来!”

李大夫一脸无奈,与马氏两两相望。

而那男子身前,则拦着好几个人。他们纷纷向李大夫两口子投去抱歉的眼神,似乎是那男子的家人。

4

“怎么回事?”我走进去,放下鱼道。

那男子还在叫嚣,拳打脚踢的。偶尔还会打到家人,但他眼里丝毫没有愧疚之色。

李大夫叹了一口气道:“他是我的病人,患有躁郁症,在我这看过一段时间,病情有起色。但有一点,我告诫过他,千万不能酗酒,否则要坏事。这不他之前答应得好好的,闻到好酒就忘了。他的家人讲理,知道是他自己的问题,便使劲儿拦着,想把他弄回家去。”

这家人也挺不容易的,甚至还有点儿可怜。

我想了想,道:“既然他喜欢喝酒,不若咱们就做药酒,把治疗躁郁症的草药,浸泡在酒中。”

“难啊。”李大夫再叹,“我试过好几种法子,无法使药性完全溶于酒中。药性不足,便起不了效。”

李大夫十几岁就治病救人了,医术可谓是精湛。所以药性不溶,未必是医术或药的原因。

恰好我懂酿酒,便道:“是哪几味草药,可以让我试着制作药酒吗?”

李大夫医者仁心,不拒任何法子,道:“都是你识得的,我就这把药方给你看。你若能制作出来,也算替病人解忧了。”

此后的一些日子,我除了晒药、采药、做饭、洗衣、洒扫,还要留出一定的时间制作药酒。

当我把制成的药酒拿给李大夫时,他先闻后尝,眼中闪过一阵惊喜:“卿卿,你怎么做到的?”

我答:“无它,不断尝试罢了,只是,做试验时浪费了您好些药材。”

李大夫笑着道:“能救人,再浪费也值得。待会儿你若有空,把这药酒拿去送给之前那病人。”

“好。”

5

大概是因为发现了我做药酒的天赋,马氏免了我丫鬟的活计。

我得以专心跟着李大夫学医。

还负责跑腿,给多有不便的病人送药。

这天我捧着一坛子药酒走在路上,迎面而来三个纨绔。

最中间那个,赫然就是陈默。

另两个看起来,也是非富即贵。

左边那人开口问道:“默兄,你这是要去哪里?”

右边那人道:“你傻啊,默兄看上了王员外家的千金,正处在你侬我侬的阶段,自然是去找王小姐消遣啊。”

陈默不说话,表示默认。

我不想与他有任何关系,掉头就走。

左边那人却长了一个狗鼻子,道:“你们闻,什么东西这么香?”

陈默突然开口:“是酒。”

“默兄想喝吗?”

陈默点头。

左右两人似狗腿子一般追上来:“看,果然是酒。”

为了脱身,我把酒放在地上:“公子们要酒,尽管拿去,小女子有事在身,就先走了。”

“慢着!”开口的是陈默,“你这人是不是有病,不收银子就走?莫非,把我们当成洪水猛兽了。我听你的声音颇为耳熟,给我转过头来!”

我怎么可能听他,拔腿就跑。

我记得附近有个鸡舍,躲在那里刚好。

可是刚藏完,陈默就在外面懒洋洋道:“你再不出来,我一把火点了这鸡舍。”

为免连累无辜的农家,我只好狼狈地走出。

“原来是你,陆卿卿。”他拿起我头顶的一根鸡毛,将之吹到地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