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会议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尼古丁与廉价茶叶混合的味道。
呛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人。
坐在主位上的,是局长,赵磊。
指间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烫得他眉头一皱,随手摁灭在面前堆成小山的烟灰缸里。
“都说说吧。”
赵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我先来。”
开口的是刑警大队长徐五岳。
他是个壮硕的汉子,嗓门洪亮,手里的文件被他捏得有些变形。
“赵局,根据我们连夜的排查,已经基本锁定了头号嫌疑人。”
“刘伟。”
“死者的男朋友。”
徐五岳将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两人近期产生了经济纠纷。”
“我们走访了刘伟公司的人,不少人都听过他们两个在电话里吵架。”
“刘伟甚至撂下过狠话,说要让死者‘后悔一辈子’。”
“根据死者居住的房间来看,两人应该都是SM的玩家。”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最关键的,是作案时间。”
“根据我们对死者手机通话记录的分析,她最后一通电话,是在前天晚上九点半。”
“而我们调取了刘伟家小区的监控,他当晚九点出门,直到十一点半才回来。”
“我们问他去干嘛了,他说自己心情不好,去江边开车兜风了。”
“这个时间段,他完全具备作监案时间。”
“这种扼颈的杀人手法,非常符合他激情杀人的特征。”
“我推断,是刘伟当晚去找死者,因为经济纠纷争吵然后性行为失控,,失手杀了人。”
“赵局,我建议立刻对刘伟实施抓捕。”
“审讯室里,不怕他不开口。”
徐五岳说完,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赵磊没有立刻表态,他端起面前那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末,喝了一大口。
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他的目光,却越过众人,投向了角落。
“检验科,有什么发现?”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立刻站了起来,他是检验科的负责人。
“赵局,我们在死者的指甲缝里,提取到了一些微量的纤维组织。”
他打开投影仪,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纤维照片。
“经过比对,是那种很常见的粗布毛巾,或者浴巾的纤维。”
“另外,在死者的面部皮肤褶皱里,我们还发现了少量没有清洗干净的面膜残留物。”
“第一现场,应该是在一个相对私密的室内空间。”
“很有可能,就是死者的家里。”
检验科负责人总结道。
赵磊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徐五岳。
“老徐,安排痕检的人,再去死者家里勘查一遍。”
“尤其是卫生间。”
“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条浴巾。”
“是。”
徐五岳立刻应声。
赵磊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会议室的最后两个人身上。
老高,还有他身边的江弈。
他们是刚刚才从解剖室赶过来的,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老高,法医那边,有什么结论?”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了过来。
老高站起身,脸色有些复杂。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江弈。
“赵局,初步的尸表检验,死者颈部有明显的扼痕,符合机械性窒息死亡的特征。”
“也就是,勒死。”
这个结论一出,徐五岳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
“看吧,跟我推断的一样。”
“就是激情杀人。”
“赵局,别等了,抓人吧。”
“等等。”
是江弈。
他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正准备下令的赵磊。
一个老刑警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个小法医,有什么话,让你师傅说。”
“你有什么资格插嘴?”
老高一把拉住了江弈的胳膊,示意他坐下。
但江弈却像一棵扎了根的松树,纹丝不动。
他没有理会老刑警的质问,而是直视着主位上的赵磊。
“赵局。”
“我不同意‘激情杀人’的结论。”
“尸体,有问题。”
赵磊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没有呵斥江弈的无礼,反而饶有兴致地抬了抬下巴。
“哦?”
“说说看,有什么问题?”
江弈感觉到,全场的压力,都汇集到了自己身上。
但他没有半分胆怯。
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来自于解剖台上的真相。
“死者的喉咙,有樱桃红色血迹。”
“这种颜色,不是单纯窒息死亡该有的颜色。”
“它指向另一种可能。”
江弈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有力。
“一氧化碳中毒。”
“什么?”
徐五岳第一个叫出声来,脸上写满了荒谬。
“你说什么胡话呢?”
“又是勒死,又是一氧化碳中毒?”
“刘伟难道是勒死了人,还怕她不死,又给她灌了一肚子煤气吗?”
他的话,引来了一阵哄笑。
赵磊却没有笑。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江弈,等待着他的下文。
“这并不矛盾。”
江弈迎着所有质疑的目光。
“如果,凶手是先让死者吸入了一氧化碳,使其昏迷,或者死亡。”
“然后再用浴巾之类的东西,伪造出勒杀的假象呢?”
“你有证据吗?”
赵磊开口了,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仅仅是颜色?”
“光凭这一点,就推翻整个侦查方向,太草率了。”
“不光是。”
老高在此时开口了,他拍了拍江弈的肩膀,替他顶住了压力。
“赵局,小江的观察很仔细。”
“除了喉部,死者的血液颜色也偏向鲜红,这同样是一氧化碳中毒的典型特征。”
“所以,我跟小江的意见一致。”
“这具尸体,必须进行解剖。”
“只有通过解剖,检验心血和脏器组织,才能最终确定,死者体内到底有没有碳氧血红蛋白。”
老刑警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老高,你……”
“解剖?你们说得轻巧。”
“死者家属那边怎么交代?”
“人家女儿死得不明不白,我们还要在她身上动刀子?”
“再说了,为了一个猜测,就申请解剖,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市局的笑话可就闹大了。”
“万一解剖了,什么都没发现呢?这个责任谁来负?”
他的话很现实。
一旦申请被上级驳回,或解剖后无所获,法医科乃至整个专案组,都会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赵磊的身上。
这个决定,只能由他来下。
赵磊的指节,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
他先是看了一眼徐五岳,又看了一眼坚持己见的老高和江弈。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投影仪上那张死者的面容上。
“我同意解剖。”
赵磊的声音,斩钉截铁。
老刑警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赵局,这……”
“老徐。”
赵磊打断了他。
“我们是警察。”
“警察的职责,不是抓到一个人结案,而是查明真相。”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疑点,我们都不能放过。”
他站起身,环视全场。
“家属那边,我亲自去沟通。”
“省厅市厅的报告,我来签字。”
“出了任何问题,我赵磊一力承担。”
赵磊走到江弈的面前。
“小子。”
赵磊看着他。
“我把整个案子的方向,都压在了你的这个‘可能’上。”
“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江弈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保证完成任务。”
会议结束。
人流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