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京州大学第三食堂的灯光在周六傍晚显得格外刺眼。林溪端着刚买的烤冷面和一杯冰镇柠檬水，目光扫过空旷的用餐区。往常熙熙攘攘的座位此刻稀稀落落，大部分学生都趁着周末离校放松去了。她的室友周晴也回了家，临走前还再三邀请她一起，但她婉拒了——自从那场清吧的闹剧后，她更习惯独处。

烤冷面的香气混着酱料的辛辣钻入鼻腔，林溪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窗外，暮色正一点点吞噬着校园的轮廓，远处图书馆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最后一缕夕阳，像一块燃烧的琥珀。她机械地掰开一次性筷子，木刺扎进指腹的细微痛感让她轻轻"嘶"了一声。

两周了。整整两周没有去看过一场篮球训练，没有刻意路过体育馆，甚至绕开了所有可能遇见他的路线。林溪用筷子戳着烤冷面上金黄的煎蛋并不完整，像她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她以为自己会慢慢忘记，可每当画笔触及画布，那些被刻意压制的线条总会不自觉地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轮廓——跃起投篮时绷紧的背肌，汗湿的额发，还有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嘴角。

"啪"，一滴酱汁溅在餐桌上。林溪慌忙用纸巾去擦，却在低头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食堂入口处。她的手指瞬间僵住，纸巾被捏成了一团皱巴巴的小球。

江屿。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运动短裤，露出的手臂线条结实流畅，隐约可见夏训留下的晒痕。头发似乎刚洗过，还带着湿气，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球场上少了几分锋芒。他端着餐盘，里面盛着三菜一汤和一碗米饭，正环顾四周寻找座位。

林溪迅速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束缚。她下意识地往窗边阴影里缩了缩，祈祷他不会注意到这个角落。筷子在手中微微发抖，夹起的烤冷面又滑落回餐盒里。

求你了，别过来。她在心里默念，却又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滋生出一点可耻的期待。

江屿的目光扫过整个食堂，最终定格在某个靠窗的角落。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是林溪。她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前只有一份孤零零的烤冷面和一杯饮料，瘦削的肩膀在宽大的米色半袖下显得更加单薄。两周不见，她似乎又瘦了，下巴尖得能戳人，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黑。

这个认知让江屿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烦躁。他想起之前每次训练结束，总能在看台角落发现她安静的身影，膝盖上摊着素描本，时不时抬头偷瞄球场又迅速低头作画的样子。而现在，看台上那个固定的位置已经空了两周。

"啧。"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轻嗤，端着餐盘走向食堂另一头的空位。坐下时，木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引得附近几个学生侧目。他充耳不闻，只是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饭菜，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飘向那个角落。

林溪小口小口地吃着烤冷面，动作谨慎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她吃得那么慢，那么小心，仿佛那盘廉价的路边小吃是什么珍馐美味。江屿盯着她纤细的手腕，那里凸出的腕骨像两片脆弱的贝壳。他突然想起队友的女朋友总抱怨食堂饭菜太油要减肥，而林溪却连一份正经的饭菜都舍不得买。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他的神经。江屿猛地放下筷子，餐盘发出"哐当"一声响。他起身走向打菜窗口，要了一个额外的红烧鸡腿，然后径直朝林溪的座位走去。

林溪正低头数着烤冷面里的火腿丁，突然一片阴影笼罩了她的餐盘。她抬头，嘴里的半截面差点掉出来——江屿就站在她面前，逆光中他的轮廓镀着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表情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同学，这里有人吗？"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带着运动后特有的沙哑。

林溪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她慌乱地抓起纸巾擦了擦嘴角，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脸颊。"没、没人......"声音细如蚊呐，"周晴回家了......"

江屿的目光在她面前孤零零的烤冷面上停留了一秒，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然后，出乎林溪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转身离开，而是径直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了下来。

"介意我坐这儿吗？"他问，虽然已经坐下了，但语气出奇地礼貌，甚至带着一丝林溪从未听过的......小心翼翼？

"不、不介意......"林溪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纸巾，把它揉成了一团皱巴巴的小球。她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肯定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偏偏是她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为什么偏偏在她好不容易以为自己快要忘记他的时候？

江屿将自己餐盘里的鸡腿夹起来，放到了林溪的烤冷面旁边。"吃点肉，"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你太瘦了。"

林溪盯着那个油光发亮的鸡腿，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是......关心吗？还是怜悯？或者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施舍？就像那幅被他说"不能当饭吃"的画一样，这个鸡腿是不是也带着某种隐晦的嘲讽？

"谢谢......"她最终还是小声道谢，却没有动那个鸡腿，只是继续低头戳着自己碗里的烤冷面，仿佛那是什么需要认真研究的艺术品。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食堂嘈杂的背景音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最近......"江屿突然开口，又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没在球场看到你。"

林溪的手指僵住了。他......注意到了她的缺席？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最近比较忙......油画课作业很多......"

"是吗？"江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夹了一筷子青菜送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思考什么。"陈野......"他突然提到这个名字，语气微妙地变硬了几分，"他最近有找你吗？"

林溪猛地抬头，对上江屿探究的目光。那双总是盛满自信和张扬的眼睛，此刻竟带着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陈野？他为什么突然问起陈野？

"没、没有......"她诚实地回答，想起那晚陈野愤怒离去的背影，胸口又是一阵闷痛。她又失去了一个......朋友？如果那种奇怪的关系能称之为友谊的话。

江屿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他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又往林溪的方向推了推那个鸡腿："趁热吃。"

林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夹起鸡腿，小小地咬了一口。香嫩的肉汁在口中迸开，意外地美味。她忍不住又咬了一口，这次大了一些。

江屿看着她小口小口啃鸡腿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他想起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安静的女孩，就是在食堂。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角落，面前永远是最简单的食物，吃得小心翼翼，像只怕惊动什么的小动物。他当时只觉得她奇怪，现在却莫名觉得......有点可爱？

这个念头让江屿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低头扒了一口饭，掩饰自己突然变得奇怪的表情。

"比赛......"林溪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还顺利吗？"

江屿抬起头，有些惊讶她会主动问这个。"还行，"他耸耸肩，语气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下周是决赛。"

"加油......"林溪小声说，随即像是后悔自己多嘴似的，迅速低下头继续对付那个鸡腿。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似乎没有那么令人窒息了。

江屿看着对面女孩低垂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平静地坐在一起吃饭，没有篮球场的喧嚣，没有队友的起哄，没有苏婷的刻意介入，只有......两个人，一顿简单的晚饭。

一种奇怪的、温暖的感觉在他胸口蔓延开来。他想说点什么，想延长这难得的平静时刻，但长久以来形成的骄傲和别扭让他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林溪先站了起来。"我、我吃完了......"她手忙脚乱地收拾餐盘，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谢谢你......的鸡腿......"

江屿张了张嘴，想说"再坐一会儿"，或者"我送你"，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巴巴的："嗯。"

他看着林溪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收拾好餐盘，转身就要离开，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焦躁。"林溪。"他叫住她。

林溪的背影僵了一下，缓慢地转过身，眼神闪烁不定，像是在害怕他又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