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冰凉的水泥地上跪了多久。
屋里那股子廉价香火味儿,混着我身上散发出来的酒精和绝望的馊味儿,熏得我脑仁直疼。
外面,风刮得跟狼嚎似的,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那几尊神仙脸上的灰都跟着颤。
我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死死地盯着他们。
财神爷还在笑,笑得我心里发毛。
关二爷还在瞪眼,好像在说我活该。
那个狐仙娘娘,嘴角那抹媚笑,现在看着,纯粹就是嘲讽。
我他妈就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逼。
我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些泥胎身上。
我把自己的尊严,碾碎了,撒在他们脚下。
可他们屁都不放一个。
一股邪火混着酒劲儿,从我脚底板“噌”地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
我撑着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指着他们的鼻子,声音嘶哑,像是破锣。
“操你妈的,不灵是吧?”
“都他妈是聋子,是瞎子?”
“老子给你们磕头,磕得脑瓜子嗡嗡的,你们就看着?”
“行,你们行!”
我抓起桌上那个用罐头瓶子做的香炉,就想往地上摔。
可手举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舍不得。
那里面,还有半截没烧完的烟屁股呢。
我颓然地松开手,罐头瓶子“咣当”一声掉回桌上,震得那几尊神仙都晃了晃。
我绝望了。
我感觉自己就像沉在深海里,四周一片漆黑,连个亮光都没有。
去他妈的。
爱咋咋地吧。
我闭上眼,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往那无尽的黑暗里沉下去。
我最后又跪了下去,不是求,是认命。
我把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一下,又一下。
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自己疼。
疼,才能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
“咚。”
“咚。”
“咚。”
我磕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猛,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自己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见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把锥子,瞬间刺穿了我耳边的嗡鸣。
紧接着,眼前那片黑暗,突然被一道金光撕开。
那光,不刺眼,暖洋洋的,像冬日午后的太阳,照得我浑身都舒坦。
我费劲地抬起头,眯着眼。
一个老头儿,就那么飘在半空中,离地大概一扎高。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看着比我身上这件一百块三件的T恤还朴素。
一头白发,用根木簪子松松地挽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下来。
他的脸,瘦,但是红润,皮肤上没什么褶子,看着比公园里下棋的大爷还精神。
最要命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眼睛,亮得跟俩小灯泡似的,清澈见底,又好像藏着一片星空。
他正饶有-致地打量着我,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倒像是在菜市场看一只扑腾得特别欢实的王八。
我脑子成了一锅浆糊。
这是……喝假酒喝出幻觉了?
还是磕头磕得太猛,灵魂出窍了?
“你……你谁啊?”
我张了张嘴,声音干得像砂纸。
老头儿捋了捋他那山羊胡,嘴角一撇,乐了。
“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小子,有点意思。”
他说话不紧不慢,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儿,有点像我们这儿的老中医,又有点像学校里最不招人待见的教导主任。
“拜财神,拜关公,还他妈拜狐仙。”
“你这业务范围,挺广啊。”
他指了指我桌上那支杂牌军,眼神里全是揶揄。
我脸上一热,感觉比被人当街扒了裤子还丢人。
“我……我这不是没办法了么。”
“你小子,命挺硬,就是脑子有点轴。”
老头儿飘到我跟前,围着我转了一圈,像是在审视一件货物。
“不过啊,你这股子劲儿,这股子不信邪、非要跟天掰手腕的犟眼子劲儿,倒是少见。”
“老头子我啊,闲得发慌,就喜欢看个乐儿。”
我愣住了。
啥玩意儿?
找乐儿?
拿我这悲惨人生找乐儿?
我他妈活得都快不像个人了,你跟我说这是乐儿?
我心里的火又“噌”地冒了起来。
“我操,你谁啊你!有病吧!滚蛋!”
我急眼了,也顾不上他是人是鬼了,张嘴就骂。
老头儿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欢了。
“你看,又来劲儿了不是?”
“行了,不逗你了。”
他收起笑容,表情变得正经了点。
“我乃文曲星。”
“啥?”
我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文曲星?
管高考那个?
你他妈来错地方了吧?我这辈子跟文化俩字,除了认识以外,就没别的交集了。
你应该去找那些学霸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文曲星好像能看穿我的心思。
“我这次下凡,不是来送状元及第的,是来找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顿了顿,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
然后,他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那几个字,却像一道天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给你一串数字。”
“……”
世界,安静了。
风声,没了。
心跳声,没了。
呼吸,没了。
我像个被人点了穴的木头人,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脑瓜子“嗡”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绚烂的烟花。
一串……数字?
啥玩意儿?
摩斯电码?还是哪个小妞的电话号码?
我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嘶——”
真他妈疼!
不是梦!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文-曲-星的老头儿,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明天晚上八点开奖的彩票,头奖号码。”
老头儿的声音,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天灵盖上,然后说了一串数字。
“07、12、18、23、29、31,蓝球11。买20注!不准多买,也不准少买!”
“记住了吗?”
我脑子已经彻底死机了。
我像个傻子一样,嘴里无意识地跟着念叨:“07……12……18……”
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涌了出来。
不是委屈,不是难过。
是懵了。
是巨大的、无法理解的狂喜,把我整个人都给砸懵了。
“但,有个条件。”
老头儿的声音,把我从那片金色的海洋里拽了回来。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啥条件?要我的命?”
我梗着脖子问,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文曲星被我给逗乐了。
“你的命?不值钱。”
“我的条件很简单。”
“你去买彩票,去领奖,去花钱。”
“随便你怎么花。”
“但是,等你把这笔钱挥霍得差不多了,你得给我写一部小说。”
“把你中奖之后,这人生是怎么翻天覆地的,你心里想的、你干的、你碰见的、你感受到的,所有的一切,都给我原原本本地写进去。”
“我要看一场好戏,一个字,都不能差。”
我愣住了。
写……小说?
就这?
我看着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
这算什么条件?
这他妈简直就是福利啊!
“就……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文曲星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深意,像是在期待一场大戏的开幕。
我脑子已经不转了。
别说写小说,他现在让我去南极裸奔,我都敢答应!
一个亿的头奖啊!
那是一座金山!
能把我从现在这个烂泥坑里,直接发射到平流层!
我再也不用开那破中华了!
我再也不用为了几块钱跟人磨破嘴皮子了!
我再也不用吃那冻得梆硬的馒头泡饭了!
王小胖的婚礼算个屁!我结婚,直接包个五星级酒店,请全村人吃龙虾!
我“扑通”一声,对着文曲星就磕了个响头,这一下,比之前磕给那些泥胎的任何一下,都实在。
“爷!您就是我亲爷!”
“别说写一本,写十本都行!我现在就去买!”
文曲星看着我这副奴颜婢膝的熊样,满意地笑了。
“孺子可教。”
“记住你的承诺。”
说完,他那身影,就像水里的墨一样,慢慢变淡,然后“嗖”的一下,消失了。
屋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那道金光,也消失了。
只剩下那盏昏黄的灯泡,还有满屋子廉价的香火味儿。
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
可我额头上,磕出来的那个大包,火辣辣地疼。
而我的脑子里,那串数字,像用烙铁烙上的一样,清晰无比。
07、12、18、23、29、31,蓝球11。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咚咚咚”地,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
血腥味,瞬间在嘴里弥漫开来。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又淌了下来。
那不是委屈的泪,也不是激动的泪。
那是劫后余生的泪。
我礼铁祝,他妈的,要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