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胖的婚礼,我还是去了。
那一千块钱,红得刺眼,像是我从自己身上割下来的一块肉。
三百是管同事张哥借的,他听我说完,啥也没问,从钱包里抽出三张老人头塞给我,拍拍我肩膀,说不着急还。
剩下七百,是我把接下来半个月的命,提前预支出去了。
我把红包递过去的时候,王小胖他妈,也就是我从小喊到大的李姨,那张笑成菊花的老脸,褶子里都夹着精明。
“哎呦,铁祝来了!出息了,出息了!这红包,看着就厚实!”
她用手指捏了捏厚度,那动作,跟在菜市场挑猪肉没啥两样。
我笑了笑,那笑比哭还难看。
酒席上,我没怎么动筷子。
满桌子的大鱼大肉,在我眼里,都自动换算成了我需要跑多少趟活儿,熬多少个夜。
我只是一个劲儿地喝着那不要钱的廉价白酒,辣得我喉咙直冒烟。
我想把自己灌醉,醉了,就不用感受周围那些亲戚邻居投来的,那种夹杂着同情、鄙夷和庆幸的目光。
“铁祝啊,现在在哪发财呢?”
一个我记不清名字的叔,挺着个啤酒肚,端着酒杯凑过来。
我含糊地说了单位的名字。
“哦……那好啊,稳定!稳定压倒一切嘛!”
他嘴上说着稳定,那眼神却像是在说,废物。
我把杯里的酒一口干了,火烧火燎。
去他妈的稳定。
吃得差不多了,我借口上厕所,溜达到饭店大堂透透气。
就在大堂最显眼的位置,我看见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玻璃柜。
柜子里,供着一尊笑眯眯的胖子。
财神爷。
他老人家抱着个大元宝,咧着嘴,瞅着跟中了五百万似的。
神像前面,摆着贡品,有苹果,有橘子,还有一包没开封的中华烟。
红色的长明灯幽幽地亮着,把财神爷那张陶瓷脸照得一片红光。
饭店那个胖得流油的老板,正点头哈腰地往功德箱里塞钱,然后双手合十,拜得那叫一个虔诚。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根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我突然想明白了。
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那些有钱人,那些开大奔、戴金表、一顿饭吃掉我半年工资的家伙,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都信这个!
我活了三十来年,吭哧瘪肚地学习,老老实实地工作,信的是知识改变命运,信的是劳动最光荣。
结果呢?
我活成了一个笑话。
而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他们信的是财神爷,是关二爷,甚至是什么神神叨叨的狐仙。
人家过得风生水起。
凭什么?
难道说,这发财的门道,根本就不在人间,在天上?
我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梁骨,直冲天灵盖。
我以前觉得他们搞这些是封建迷信,是钱多了烧的。
现在我悟了。
这不是迷信,这他妈是通往财富的密码!是我这种穷鬼接触不到的VIP通道!
我被自己这个惊天动地的发现给震得浑身发抖。
从那天起,我疯了。
我开始病急乱投医。
我先是去了我们这最大的一个古玩花鸟市场,那地方龙蛇混杂,啥玩意儿都有。
我直奔那些卖神像的摊子。
“老板,这个财神爷咋卖?”
我指着一个龇牙咧嘴的武财神,他骑着黑虎,手里的鞭子都快戳到我脸上了。
摊主是个瘦得像猴儿似的老头,眯着眼打量了我一下,眼神里带着点瞧不起。
“小伙子,没看错吧?这可是开过光的,诚心价,八百八十八!”
我心里骂了一句,你咋不去抢。
我兜里比脸都干净。
最后,我跑遍了整个市场,在犄角旮旯里,跟一个大妈软磨硬泡,花了六十块钱,请回了一尊缺了一小块漆的文财神。
但这还不够。
我寻思着,一个神仙可能忙不过来,得多请几位,分工合作,效率高。
于是,我又陆续请回了镇宅的关二爷,保平安的土地爷,甚至还有一个眼神妩媚的狐仙娘娘。
我听说,拜狐仙能招偏财。
我那个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一下子就变得神圣又拥挤。
我把他们按照想象中的地位,摆在我那张破桌子上。
财神爷居中,关二爷在左,狐仙娘娘在右,土地爷委屈点,在最下面。
我把我那碗珍藏的馒头泡饭,分了一半出来,当成贡品。
又把兜里最后一根皱巴巴的烟,点上,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里。
香炉,是我用吃完的罐头瓶子做的。
我跪在地上,看着眼前这支杂牌军一样的神仙队伍,心里竟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各位大哥大姐,大仙大爷。”
我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地板上,冰凉。
“我叫礼铁祝,家住哪哪哪,身份证号多少多少,你们可别找错了人。”
“我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上学那会儿扶老奶奶过马路,工作了也是兢兢业业。”
“可我这日子,过得是真他妈的操蛋。”
“你们看看我这屋子,一股便宜儿,你再看看我这德行,一股穷酸味,你们再不拉我一把,我就真没活路了。”
“我也不求别的,不求一个亿,那玩意儿太虚。你们随便给我漏点,几十万就行,让我把日子过得像个人样,行不?”
“成了之后,我给你们重塑金身,一天三顿,顿顿硬菜!”
我说得情真意切,说到最后,自己都快信了。
从此,拜神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逢庙必进,逢神必拜。
我们市里那几个有名的寺庙,门槛都快被我踏平了。
我看着那些香客,开着豪车,穿着名牌,出手就是成百上千的香火钱。
我只能买最便宜的那种线香,一块钱一大把,烧起来一股子化学味儿。
我跪在蒲团上,把头磕得邦邦响,嘴里念念有词,把自己的悲惨身世和发财大计,翻来覆去地跟神仙们汇报。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不是在拜神。
我是在告状。
我是在质问。
老天爷,你他妈是不是瞎了眼?
凭什么那些坏事做绝的人能锦衣玉食?
凭什么我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就得活得跟条狗一样?
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越想越气,越拜越觉得委屈。
那股子不甘心,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长。
我看着那些高高在上、面无表情的神像,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们是不是也嫌贫爱富?
是不是看我香火钱给得少,贡品太寒酸,懒得搭理我?
那天晚上,我又喝了点酒。
回到出租屋,看着那一排神仙,他们还是那样,笑的笑,瞪眼的瞪眼,没一个给我半点回应。
酒劲儿上头,一股邪火从我心里窜了上来。
我指着财神爷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个老胖子,天天就知道笑,我他妈都穷得快要饭了,你笑个屁啊笑!”
“还有你,关二爷!你不是讲义气吗?我这么个讲义气的人,你咋就不管管?”
“还有你!狐仙姐姐!你倒是给我招个财啊!实在不行,招个富婆也行啊!”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在回荡,显得那么可笑,那么悲凉。
我骂累了,瘫坐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
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傻逼。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些泥胎木偶身上。
可他们,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我趴在冰冷的地板上,闻着满屋子廉价的香火味儿,混杂着生活的馊味儿。
心里,一片死灰。
我感觉,全世界都把我给抛弃了。
不光是人,连神仙,都懒得搭理我这个穷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