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石人入梦来
第一节
客栈后院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将月光筛成一地碎银。王娜娜坐在窗前的梨木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护心甲的边缘。甲胄内侧的鲛绡衬里被体温焐得温热，贴在皮肤上像层薄云，可她总觉得有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这是间简陋的上房，墙面糊着泛黄的麻纸，角落里堆着半捆晒干的艾草，散发出清苦的气息。吴易泫在隔壁房间调息，刚才路过时听见他压抑的咳嗽声，想来强行运功还是伤了根本。王娜娜从包袱里翻出个青瓷小瓶，里面是用雪莲蜜泡的润喉糖，本想送过去，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
门板上的木纹被手指按出浅痕。她到底在犹豫什么？是怕撞见他解开衣襟疗伤的样子，还是怕那双总带着探究的眼睛？王娜娜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将小瓶塞回袖袋时，指尖触到块冰凉的硬物——是那半枚莲花玉佩。
玉佩被体温焐了两天，边缘依旧硌手。王娜娜把它凑到窗边，月光顺着玉佩的裂纹流淌，像道凝固的银河。这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却偏偏能克制穷奇的煞气，而吴易泫的圣火令牌又与锁灵阵产生共鸣……这些零碎的线索像团乱麻，在她脑子里越缠越紧。
“吱呀”一声，隔壁的门开了。王娜娜慌忙转身，假装在整理窗台上的药草。吴易泫的脚步声停在院心，带着水汽的夜风送来他低沉的说话声，似乎在跟谁交代着什么。
她悄悄掀起麻纸一角，看见吴易泫正站在老槐树下，玄色劲装外罩了件月白长衫，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半截锁骨。有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垂手立在他面前，手里捧着个用油布裹着的长匣。
“明日卯时三刻，在镇口的破庙汇合。”吴易泫的声音压得很低，“告诉刘管事，我那徒弟胆小，让她跟在我身边。”
汉子应了声是，接过长匣转身离去。吴易泫仰头咳嗽两声，抬手按了按眉心。月光恰好落在他眉骨上，那道浅浅的疤痕突然变得清晰——像被利器斜斜划开的月牙，尾端还带着点上挑的弧度。
王娜娜的心猛地一跳。这道疤她见过，在锁灵阵的广场上，他为了护着她被煞气所伤时，血珠顺着疤痕滚落的样子，比任何刀光都要刺目。
隔壁的门再次关上时，王娜娜才发现自己攥着玉佩的手心全是汗。她吹熄桌上的油灯，躺到吱呀作响的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虫鸣渐渐稀疏，艾草的苦味钻进鼻腔，恍惚间竟和十年前那夜的烟火气重叠在一起。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间燃着大火的绣房，母亲的梳妆台噼啪作响，嵌在镜匣里的并蒂莲玉簪正被火焰舔舐。王娜娜想去抢，脚却像被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玉簪裂开，变成两半。
“娜娜，记住这道痕。”母亲的声音从火里钻出来，带着焦糊的味道，“石人有心，玉簪有灵……”
王娜娜猛地睁开眼，冷汗已经浸透了中衣。窗纸泛着鱼肚白，晨光正顺着窗缝往里爬。她摸了摸胸口的护心甲，甲胄表面凉得像块冰，内侧却烫得惊人，仿佛有团小火苗在里面烧。
第二节
晨光漫过门槛时，王娜娜正坐在镜前梳头。桃木梳齿穿过青丝，带起细碎的静电，映在黄铜镜里像簇跳动的金粉。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眼尾还带着没褪尽的红，昨夜的梦太过真实，母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石人有心，玉簪有灵……”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指尖抚过鬓角。十年前母亲说这句话时，手里正攥着那半截玉簪，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簪头的并蒂莲上，像给白花点了胭脂。
院外传来吴易泫的脚步声，王娜娜慌忙将头发绾成简单的发髻，用根素银簪子固定。这簪子是客栈老板娘借的，样式普通，却比她常用的玄铁短刀轻便得多。
“醒了？”吴易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已经换了身靛蓝色的粗布长衫，袖口仔细地卷到小臂，露出皓白的手腕。晨光落在他眉骨的疤痕上，让那道月牙形的印记柔和了些。
王娜娜点点头，将铜镜转过去对着墙：“刘管事的人什么时候来？”
“还有半个时辰。”吴易泫走进来，将个油纸包放在桌上，“买了些胡饼和豆浆，垫垫肚子。”
油纸包里飘出芝麻的香气，王娜娜却没什么胃口。她盯着吴易泫的眉骨，昨夜梦里母亲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却变成了清晰的字句：“疤痕是记，刻痕是应……”
“怎么了？”吴易泫注意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摸了摸眉骨，“还在想锁灵阵的事？”
“不是。”王娜娜慌忙移开视线，抓起块胡饼塞进嘴里。饼皮酥脆，芝麻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可她尝不出味道，只觉得喉咙发紧。
吴易泫没再追问，只是安静地喝着豆浆。晨光透过窗棂，在他手边的桌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王娜娜偷偷抬眼，看见他握着粗瓷碗的手指修长，指节处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剑磨出来的。
这双手，既绣过火焰纹的袖口，也挥过斩妖除魔的长剑。既沾过无辜者的血，也为保护她流过血。王娜娜突然想起锁灵阵前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玄色劲装被煞气撕开道口子，露出的皮肤竟和她护心甲内侧的鲛绡一样白。
“护心甲……”她鬼使神差地开口，“还烫吗？”
吴易泫抬眸看她，眼里闪过丝讶异，随即摇了摇头：“昨晚调息时已经好了。倒是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睡好？”
“做了个噩梦而已。”王娜娜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护心甲的边缘。甲胄内侧的灼热点还在，像枚生了根的火炭，顺着心口往四肢蔓延。
她突然很想看看那内侧到底有什么。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压下去——护心甲是贴身戴着的，要想看内侧，就得解开衣襟，在吴易泫面前……
“我去趟茅房。”王娜娜猛地站起身，差点带翻椅子。
后院的茅房在西墙角，周围种着圈野蔷薇，枝蔓已经爬满了低矮的土墙。王娜娜躲进茅房，反锁木门后，颤抖着解开领口的盘扣。月白色的中衣滑下肩头，露出护心甲冰凉的弧面。
甲胄是用陨铁混合鲛绡打造的，薄得能透光，却坚硬无比。王娜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甲胄从肩头褪下来，翻到内侧。
鲛绡衬里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上面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王娜娜的指尖抚过那些纹路，突然停在右侧心口的位置——那里多了道崭新的刻痕。
不是绣上去的，是用利器硬生生刻出来的。痕迹很新，边缘还带着毛刺，形状像道斜斜的月牙，尾端微微上挑，和吴易泫眉骨的疤痕一模一样。
王娜娜的心脏像被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连呼吸都忘了。这道刻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昨夜做噩梦时？还是……更早的时候？
她突然想起锁灵阵前护心甲爆发出的白光，想起穷奇的利爪拍下来时，甲胄内侧传来的灼热感。难道那时就已经留下了这道痕？可为什么偏偏和吴易泫的疤痕一样？
“疤痕是记，刻痕是应……”母亲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这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娜娜猛地将护心甲穿回身上，系盘扣的手指抖得厉害。银线盘扣好几次都没对上扣眼，冰凉的金属硌得指腹发红。她看着茅房木门上模糊的倒影，突然觉得自己和吴易泫之间，藏着个比《天工秘录》和锁灵阵更大的秘密。
第三节
镇口的破庙积着半尺厚的灰，蛛网在佛像的指尖结了层又一层。王娜娜跟在吴易泫身后踏进殿门时，脚踝踢到个生锈的铜炉，惊得几只蝙蝠从梁上扑棱棱飞起来。
“吴先生，这边请。”刘管事的声音从佛像后传来，依旧带着青铜面具的沉闷。他身边站着四个黑衣教徒，腰间都挂着绣半朵花的锦囊，手里握着出鞘的弯刀，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
吴易泫不动声色地将王娜娜往身后拉了拉，粗布长衫的袖子扫过她的手背，带着点艾草的清苦气。“刘管事倒是好兴致，选这么个地方汇合。”他语气平淡，仿佛没看见那些弯刀，“不知要带我们去看的古物，藏在什么地方？”
刘管事干笑两声，面具后的眼睛在王娜娜身上扫了圈：“先生的徒弟看着倒是机灵。只是这趟路不好走，带着女眷怕是……”
“她是我唯一的徒弟，”吴易泫打断他，声音冷了几分，“机关术的诀窍我只教给了她。刘管事要是不放心，大可现在就取消交易。”
佛像后的阴影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王娜娜攥紧了袖中的莲花玉佩，指腹蹭过玉佩的裂纹。她能感觉到吴易泫的手在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腕，是让她安心的意思。
刘管事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殿外的风卷着沙尘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灰，迷得人眼睛发涩。“既然如此，就请二位随我来吧。”他终于松了口，转身走向佛像后的暗门。
暗门后是条狭窄的石阶，仅容一人通过。黑衣教徒举着火把走在前面，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像些张牙舞爪的恶鬼。王娜娜扶着湿滑的岩壁往下走，鼻尖萦绕着股浓重的铁锈味，和锁灵阵广场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还有多久到？”她故意让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颤音，符合小徒弟的人设。
“快了。”刘管事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穿过这条密道，就是圣火教的外坛。”
吴易泫在她耳边低语，气息拂过耳廓，带着点胡饼的麦香：“注意脚下的石板，第三块是松动的。”
王娜娜点点头，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向脚下。石阶果然是青石板铺成的，第三块的边缘比别处高出半寸，缝隙里还卡着些新鲜的泥土，显然最近有人动过手脚。
她悄悄用脚尖踢了踢那块石板，底下传来空洞的回响。是陷阱？还是藏着什么东西？
走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出现片光亮。刘管事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吴易泫拱手：“吴先生，前面就是外坛了。按照规矩，得委屈二位戴上眼罩。”
一个黑衣教徒递过来两条黑布，粗麻布的质地，边缘还带着毛刺。吴易泫接过黑布，先给王娜娜系上，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
“别害怕，跟着我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王娜娜点点头，被吴易泫牵着往前走。黑布蒙住了视线，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格外敏锐。她能听见教徒们整齐的脚步声，能闻到空气中越来越浓的硫磺味，还能感觉到脚下的路面从石板变成了沙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们被带到个温暖干燥的地方。刘管事解开了他们的眼罩，刺眼的光线让王娜娜忍不住眯起了眼。
等适应了光线，她才发现自己身处个巨大的石窟里。石窟中央燃着堆篝火，火焰高达丈余，映得四壁的火把都黯然失色。几十个黑衣教徒围坐在篝火旁，看见他们进来，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看过来，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吴先生，稍等片刻，教主很快就到。”刘管事说着，示意手下给他们搬来两个石凳。
吴易泫拉着王娜娜坐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着石窟。王娜娜注意到，石窟的岩壁上刻满了和锁灵阵相似的纹路，只是这些纹路是用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的，看着像干涸的血迹。
“这些是……”她低声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摸着护心甲内侧的刻痕。那里又开始发烫，比昨夜在客栈时更甚。
“是圣火教的镇魂纹。”吴易泫的声音里带着警惕，“用活人血绘制的，能增强邪物的力量。”
王娜娜的心跳漏了一拍。难怪这里的硫磺味里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原来这些纹路是用……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篝火突然“噼啪”爆了声，火星溅到半空，映得所有人的脸都忽明忽暗。刘管事站起身，对着石窟深处躬身行礼：“教主。”
所有黑衣教徒都跟着起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像些被操控的木偶。王娜娜和吴易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石窟深处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个穿着黑色长袍的身影。袍子上绣着巨大的火焰纹，用金线缝制，在火光下闪着妖异的光泽。他的脸上也戴着面具，却是用纯金打造的，上面镶嵌着七颗血红的宝石，看着像七只眼睛。
“你就是吴先生？”金面具后的声音低沉威严，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钻进人的骨髓。
吴易泫站起身，拱手行礼：“正是在下。”
金面人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目光在他眉骨的疤痕上停留了许久。“听说你懂机关术？”
“略懂一些。”吴易泫不卑不亢。
金面人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石窟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好一个略懂一些。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解开禁地的‘九锁连环’。”
第四节
金面人的笑声像淬了毒的冰锥，扎得人耳膜生疼。王娜娜下意识地往吴易泫身后缩了缩，指尖攥得莲花玉佩都快嵌进肉里。她能感觉到护心甲内侧的刻痕烫得惊人，仿佛要把她的皮肤烧穿。
“九锁连环？”吴易泫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那不是失传已久的上古机关吗？据说需要九把不同的钥匙才能打开。”
“吴先生果然见多识广。”金面人语气里带着赞许，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正是九把钥匙。可惜其中三把已经遗失，我找了很多人，都没能复原。”
他侧身让开一步，身后的黑衣教徒抬上来个巨大的铜盘。铜盘直径约有丈许，上面刻着九个相互咬合的圆环，每个圆环上都布满了细密的齿痕，显然是机关的锁芯。
“这就是九锁连环的仿制品，”金面人说道，“只要吴先生能解开它，我就相信你的本事。到时候，自然会带你去看那些古物。”
吴易泫走到铜盘前，故作仔细地观察着。王娜娜站在他身后，借着他的遮挡，悄悄打量着金面人。那人的身形很高，比吴易泫还要高出半个头，长袍的袖口绣着三簇纠缠的火焰纹——和吴易泫袖口的图案一模一样，只是更大更张扬。
难道他就是……吴天雄？吴易泫的父亲？
王娜娜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看着金面人那双藏在宝石后的眼睛，突然觉得那眼神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这机关的齿痕很特别，”吴易泫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按照北斗七星的轨迹排列的。想要解开，得先找到‘天枢’的位置。”
他伸出手指，在最中间的圆环上轻轻点了点：“这里就是天枢。”
金面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虽然隔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王娜娜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吴先生倒是好眼力。”
吴易泫笑了笑，没接话。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铜制工具，像是根细长的镊子，在圆环的齿痕间小心翼翼地拨动着。铜环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在寂静的石窟里格外清晰。
王娜娜屏住呼吸，看着那些相互咬合的圆环在吴易泫手中缓缓转动。她不懂机关术，但能看出他的动作极其精准，每一次拨动都恰到好处，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半个时辰过去了，铜盘上的九个圆环已经解开了六个。吴易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铜盘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金面人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像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但王娜娜注意到，他握着袍袖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显然也很紧张。
“还差最后三个。”吴易泫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起手擦了擦汗，动作间粗布长衫的领口敞开，露出锁骨处的块淡红色印记——是护心甲长期佩戴留下的压痕。
王娜娜的目光突然被那道压痕吸引了。它的形状很特别，像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和她的莲花玉佩几乎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吴易泫手中的铜镊子突然滑了一下，最边缘的圆环“咔哒”一声锁死了，之前解开的六个圆环也跟着转动起来，似乎要重新咬合。
“小心！”王娜娜忍不住低呼出声。
吴易泫却很镇定，他迅速调整呼吸，手指在铜盘上飞快地拨动着。铜环转动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像密集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咔哒——”
最后一声轻响落下，所有的圆环都停了下来，整齐地排列在铜盘上，像朵盛开的莲花。
石窟里一片寂静，连篝火燃烧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黑衣教徒们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普通的教书先生真能解开九锁连环。
吴易泫放下铜镊子，对着金面人拱手：“献丑了。”
金面人沉默了许久，久到王娜娜以为他会发怒，才听见他缓缓说道：“很好。吴先生果然有真本事。”他转身对着刘管事吩咐，“带吴先生和他的徒弟去客房休息，明日一早，带他们去禁地。”
刘管事应了声是，领着吴易泫和王娜娜往石窟深处走去。经过金面人身边时，王娜娜突然听见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吴易泫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小时候调皮，被树枝划的。”
金面人没再追问，但王娜娜能感觉到，那道藏在宝石后的目光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客房是间简陋的石室，里面只有两张石床和一张石桌。刘管事离开后，吴易泫立刻走到石室门口，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监听的机关，才松了口气。
“刚才太险了。”王娜娜心有余悸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解不开呢。”
“九锁连环是我小时候玩过的玩意儿，”吴易泫苦笑一声，“没想到父亲还记得。”
父亲？王娜娜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才那个金面人，真的是……”
“是他。”吴易泫点点头，眼神黯淡下去，“他认出我了，从看到我眉骨的疤痕开始。”
王娜娜想起护心甲内侧的刻痕，又想起吴易泫锁骨处的莲花形压痕，突然觉得头皮发麻。“那他为什么不拆穿我们？”
“因为他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吴易泫走到石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懂机关术。”
圣火教的人都知道，前少主吴易泫只会练剑，对机关术一窍不通。这正是他们能混进来的关键，也是最大的破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王娜娜问道，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按原计划行事，”吴易泫的眼神变得坚定，“明天进了禁地，找到历代教主的手札，看看能不能找到镇压穷奇的方法。至于我父亲……”
他没说下去，但王娜娜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明天，很可能就是他们父子摊牌的时候。
石室里的油灯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剪影。王娜娜看着吴易泫的背影，突然很想告诉他护心甲内侧的刻痕，告诉他那个关于疤痕和刻痕的梦。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这个秘密会带来什么后果。
“早些休息吧，”吴易泫转过身，语气柔和了些，“明天会是硬仗。”
王娜娜点点头，躺在冰冷的石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护心甲内侧的刻痕依旧发烫，像在提醒她那个未说出口的秘密。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间燃着大火的绣房。母亲的梳妆台变成了镇口的石人，石人在火中裂开，心口处露出个空洞。王娜娜手里握着那半截并蒂莲玉簪，不受控制地往石人的空洞里刺去——
玉簪没入石心的瞬间，石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瞳里映着两团跳动的火焰，像极了吴易泫袖口的图案。
第五节
王娜娜是被冻醒的。石室里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经燃尽，晨光从石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她摸了摸胸口的护心甲，内侧的刻痕已经不烫了，但那道月牙形的印记却像生了根似的，烙在她的皮肤上。
吴易泫坐在石桌旁，借着晨光翻看本泛黄的书卷。他换了身黑色的教徒服饰，是刘管事一早送来的，料子是粗糙的麻布，领口绣着朵小小的火焰纹。这衣服穿在他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像朵开在污泥里的白梅。
“醒了？”他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笑意，“刘管事说辰时出发，还有半个时辰。”
王娜娜点点头，起身整理衣襟。她也换了身黑色的麻布裙，腰间系着根同色的腰带，看起来和普通的教徒没什么两样。只是那根素银簪子还插在发髻上，与这身黑衣格格不入。
“这个得换下来。”吴易泫注意到那根簪子，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的布带，“用这个吧，更稳妥些。”
布带是用粗麻编的，末端缀着两颗黑色的珠子，看着像某种廉价的饰物。王娜娜解下素银簪子，用布带将头发束起来，指尖触到冰凉的珠子时，突然想起昨夜的梦——石人眼瞳里的火焰，和这珠子的光泽竟有几分相似。
“在想什么？”吴易泫递过来块干硬的麦饼。
“没什么。”王娜娜接过麦饼，咬了一小口。饼渣卡在牙缝里，剌得牙龈生疼。她看着吴易泫眉骨的疤痕，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眉骨的疤……真的是被树枝划的吗？”
吴易泫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苦笑一声：“不是。是十年前，在你家……”
王娜娜的心猛地一揪，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那天我偷偷跟去的，”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愧疚，“想阻止他们，却被我父亲的手下抓住了。他用刀指着我的眉心，说我要是再敢护着仇家，就废了我的眼睛。”
王娜娜握着麦饼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终于明白那道疤痕为什么是月牙形的——那是刀背留下的印记，对方根本没想真的伤他，只是在警告。
“后来呢？”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
“后来火就烧起来了，”吴易泫的目光飘向石窗外，像是在回忆那天的景象，“我趁着混乱逃了出来，却只能看着你家的房子被烧成灰烬。那道疤，就是那天留下的。”
他抬手摸了摸眉骨的疤痕，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我一直留着它，想让自己记住那天的无力。”
王娜娜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她想起昨夜的梦，想起母亲说的“疤痕是记，刻痕是应”，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或许这道疤痕和护心甲的刻痕，并不是简单的巧合。
“我护心甲内侧……”她刚想说什么，石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刘管事站在门口，青铜面具在晨光下闪着冷光：“吴先生，吴姑娘，该出发了。”
王娜娜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跟着吴易泫走出石室。石窟里的篝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下堆黑色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血腥混合的怪味。十几个黑衣教徒列成两队，手里握着弯刀，表情肃穆得像要去参加什么仪式。
金面人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依旧穿着那件绣满火焰纹的黑袍。他看见王娜娜和吴易泫，微微颔首：“跟我来。”
队伍顺着石窟深处的通道往前走，脚下的路越来越平坦，空气也越来越干燥。王娜娜注意到，通道两侧的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壁画，画着些奇形怪状的生物，有的长着九个头，有的长着翅膀，显然是些神话中的妖魔。
“这些是‘镇魔塔’里镇压的邪物。”吴易泫在她耳边低语，“圣火教的教义里说，只要能放出这些邪物，就能获得毁天灭地的力量。”
王娜娜的心沉了下去。她终于明白吴天雄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打开镇魔塔了，他想要的根本不是称霸天下，而是毁灭一切。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道巨大的石门。石门是用整块的玄铁打造的，上面刻着九个狰狞的兽头，每个兽头的嘴里都衔着个铜环，显然是九锁连环的原型。
“这就是禁地的入口。”金面人说道，示意手下打开石门。
四个黑衣教徒走上前，分别抓住四个铜环，用力往外拉。玄铁石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里面漆黑的通道。
“吴先生，请。”金面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吴易泫深吸一口气，率先走进通道。王娜娜紧随其后，走进通道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通道两侧的石壁上镶嵌着油灯，光线昏暗而摇曳。王娜娜借着灯光看清了石壁上的东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些根本不是壁画，而是用人皮制成的标本！一张张人皮被绷在木架上，上面用金线绣着火焰纹，有的还能看出痛苦扭曲的表情。
“这些是……”王娜娜的声音带着颤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是历届试图反抗圣火教的人，”吴易泫的声音冰冷得像块铁，“我父亲说，用他们的皮来绘制镇魂纹，效果最好。”
王娜娜捂住嘴，强忍着才没吐出来。她看着那些人皮上的火焰纹，突然觉得吴易泫袖口的图案无比刺眼。
通道的尽头是间圆形的石室，比之前住的客房大了许多。石室中央矗立着个巨大的石柜，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显然是圣火教历代教主的手札。
“吴先生要找的东西，应该都在这里了。”金面人说道，“慢慢看，不急。”
他转身带着黑衣教徒们离开了，临走时还关上了石室的门。沉重的石门“哐当”一声落锁，将王娜娜和吴易泫困在了里面。
“他是故意的。”王娜娜走到石门前，推了推，纹丝不动。
“我知道。”吴易泫走到石柜前，开始翻阅那些手札，“他想看看我们到底要找什么。”
王娜娜也走过去帮忙。手札是用羊皮纸写成的，上面的字迹大多已经模糊，散发着股陈腐的气息。她一页页地翻着，指尖拂过那些古老的文字，心里却一直在想护心甲内侧的刻痕。
“找到了！”吴易泫突然低呼一声，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王娜娜凑过去，看见他手里拿着卷泛黄的手札，上面画着幅粗糙的地图，标注着镇魔塔的位置，旁边还写着几行小字：“锁灵阵破，穷奇出。需以‘同心契’镇之，缺一不可。”
“同心契是什么？”王娜娜问道。
吴易泫指着手札上的另一幅图，图上画着两个人，胸口都有个相同的印记，像道月牙形的疤痕。“上面说，是种古老的契约，需要两个人心意相通，才能发挥作用。契约的印记，会出现在其中一人的身上，与另一人的疤痕重合。”
王娜娜的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护心甲，内侧的刻痕仿佛又开始发烫。
心意相通……印记与疤痕重合……
她猛地抬头看向吴易泫，他眉骨的疤痕在油灯下清晰可见，那道月牙形的印记，与她护心甲内侧的刻痕一模一样。
“怎么了？”吴易泫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王娜娜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吴易泫担忧的眼睛，突然想起了锁灵阵前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想起了昨夜梦里石人眼瞳里的火焰，想起了母亲说的“石人有心，玉簪有灵”。
原来，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第六节
石室里的油灯忽明忽暗，将吴易泫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王娜娜苍白的脸色，心里涌起股莫名的不安：“娜娜，你到底怎么了？”
王娜娜深吸一口气，解开了领口的盘扣，将护心甲从肩头褪下来，翻到内侧。鲛绡衬里上的月牙形刻痕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像道凝固的闪电。
“你看这个。”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吴易泫的目光落在那道刻痕上，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眉骨的疤痕，指尖的触感与那道刻痕惊人地相似。“这是……”
“是昨夜出现的。”王娜娜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就在做了那个梦之后。”
她终于把那个梦说了出来——火中的石人，刺入石心的玉簪，母亲的话语，还有石人眼瞳里跳动的火焰。每说一句，吴易泫的表情就凝重一分。
“石人有心，玉簪有灵……”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我小时候听父亲说过，锁灵阵的阵眼青石，是用上古石人的心脏炼化而成的。而开启镇魔塔的钥匙，就是那支并蒂莲玉簪。”
王娜娜的心猛地一跳：“你的意思是，我梦里的石人，就是锁灵阵的阵眼？”
“很有可能。”吴易泫点点头，“而你母亲说的话，很可能就是在暗示我们……”
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同心契，石人的心，玉簪的灵……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惊人的结论——他们俩，就是镇压穷奇、守护镇魔塔的关键。
“可为什么是我们？”王娜娜的声音里带着迷茫，“我们一个是圣火教少主，一个是被圣火教灭门的遗孤……”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吴易泫的眼神变得深邃，“正邪相生相克，就像阴阳相辅相成。只有我们联手，才能发挥同心契的最大力量。”
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护心甲内侧的刻痕，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这道刻痕，就是同心契的印记。它出现在你身上，与我的疤痕重合，说明……”
“说明我们心意相通？”王娜娜接过他的话，脸颊突然有些发烫。
吴易泫的指尖顿了一下，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石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跳跃，将彼此的呼吸都染上了暧昧的暖意。
就在这时，石室的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推开了。金面人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弯刀的黑衣教徒。
“看来，你们已经找到想要的东西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真是感人啊，一对正邪殊途的有情人。”
吴易泫迅速将护心甲给王娜娜系好，挡在她身前，眼神冰冷地看着金面人：“父亲，你果然一直在监视我们。”
金面人摘下面具，露出张与吴易泫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眼角的皱纹更深，眼神也更阴鸷。“我的好儿子，你以为能瞒得过我吗？”他的目光落在王娜娜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当年没把你一起烧死，真是个错误。”
“你休想动她！”吴易泫的声音里带着怒意，周身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红光——他在运转圣火内力。
“动她？”吴天雄冷笑一声，“我要让你们两个一起，成为开启镇魔塔的祭品！”
他挥了挥手，黑衣教徒们立刻举着弯刀冲了上来。吴易泫迅速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剑身嗡鸣，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你先走！”他对王娜娜喊道，剑尖直指冲在最前面的教徒。
“我不走！”王娜娜抽出藏在裙底的玄铁短刀，刀光如练，“要走一起走！”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短刀直取一个教徒的手腕。那教徒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身手，一时不备，被砍中了手腕，弯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吴易泫见状，心中又惊又喜。他没想到王娜娜的刀法竟如此凌厉，与她平日里的灵动飘逸截然不同。
两人背靠背站在一起，一个用剑，一个用刀，配合得默契十足。吴易泫的剑法大开大合，凌厉霸道，将大部分教徒都挡在外面；王娜娜的刀法则刁钻狠辣，专找敌人的破绽，短短几个回合就放倒了三个教徒。
吴天雄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抹诡异的笑容。他似乎并不着急，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激战中，王娜娜突然注意到石室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石门，上面刻着个小小的莲花印记——和她的莲花玉佩一模一样。“那里有个暗门！”她对吴易泫喊道。
吴易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你去开门，我掩护你！”
他猛地加大内力，软剑上腾起淡淡的火焰，逼得教徒们连连后退。王娜娜趁机冲向暗门，将莲花玉佩按在那个印记上。
“咔嚓”一声轻响，暗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漆黑的通道。
“快走！”吴易泫喊道，一剑逼退身前的教徒，转身向暗门跑去。
就在两人即将冲进通道时，吴天雄突然动了。他像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出现在两人面前，掌风带着浓烈的硫磺味，直取王娜娜的胸口——那里正是护心甲内侧刻痕的位置。
“小心！”吴易泫想也没想，猛地将王娜娜推开，自己则硬生生受了这一掌。
“噗——”他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黑衣。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石柜上，震得无数手札散落一地。
“易泫！”王娜娜目眦欲裂，想冲过去扶他，却被几个教徒拦住。
吴天雄看着倒在地上的吴易泫，脸上露出抹残忍的笑容：“我的好儿子，为了个仇人的女儿，值得吗？”
吴易泫挣扎着抬起头，嘴角还在不断溢出血丝，眼神却异常坚定：“只要能阻止你，就值得。”
他的目光看向王娜娜，带着歉意和决绝：“娜娜，快走！记住我们的约定！”
王娜娜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知道吴易泫是想让她先走，去寻找镇压穷奇的方法。可她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
“我不走！”她嘶吼着，短刀舞得更快，逼得教徒们连连后退。
吴天雄不耐烦了，冷哼一声，再次出手，掌风比刚才更加凌厉。王娜娜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几招就被逼得节节后退，眼看就要被掌风击中——
就在这时，吴易泫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软剑掷向吴天雄。剑身带着淡淡的火焰，直取他的后心。
吴天雄不得不回掌格挡，王娜娜趁机冲到吴易泫身边，将他扶起来。“我们一起走！”
她架着吴易泫，踉跄着冲进暗门。吴天雄的怒吼声和教徒们的追赶声从身后传来，但王娜娜没有回头。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吴易泫的命运，已经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暗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通道里一片漆黑，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回荡。王娜娜扶着吴易泫，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她的心里却充满了坚定。
因为她知道，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