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从泥水中爬起来,环顾四周。暴雨依旧,小巷幽深,仿佛刚才那灵魂撕裂般的一切从未发生。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无力反抗的赘婿陈默。
他将这卷珍贵的古绢贴身藏好,冰冷的丝绢紧贴着温热的胸膛,带来一种奇异的心安。他最后看了一眼林家高墙的方向,眼神深处,那死寂的冰层下,终于燃起了一点幽暗、却无比执拗的火光。
然后,他转身,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却挺得笔直的身体,一步一步,决然地走进了更加深沉的雨幕与黑暗之中。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踉跄,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第三章 欲亡之绣
城隍庙破败的偏殿,成了陈默临时的栖身之所。蛛网在残破的梁柱间飘荡,空气里弥漫着灰尘、腐朽的木头和香烛残余的混合气味。漏风的窗棂勉强阻挡着深秋的寒意,但夜晚依旧冷得刺骨。
陈默盘膝坐在冰冷的、铺着干草的地面上。面前,是从旧货摊淘换来的、最简陋的竹制绣绷。绷架上,绷紧了一块同样廉价、质地粗糙的素白棉布。他身边,只有一小包最普通的彩色棉线,几根大小不一的绣针,还有一小块充当砚台的破瓦片,里面是用水化开的、最劣质的墨块。
条件简陋到极致。但他毫不在意,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卷古绢带来的浩瀚信息之中。
“双面三异绣……”他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根细如发丝的棉线,眼神专注得可怕。“画面异,针法异,材质异……以心驭针,以念凝意,以意通微……”
这三天,他如同着魔一般。白天,在码头扛包换取微薄的铜板,勉强果腹。夜晚,便回到这破庙,借着微弱的烛光(蜡烛也是省了又省的),一遍遍研读那卷古绢,尝试着理解那些玄奥的针法轨迹和心力运转的方式。饿了,啃一口硬邦邦的粗粮饼;渴了,喝一口破碗接的雨水。所有的时间、精力、仅有的资源,都倾注在手中的针线上。
然而,太难了!
那不仅仅是技巧的堆砌,更是一种心与意、神与针、念与丝的极致交融。每一次落针,都需要凝聚全部的精神,调动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力”。仅仅是最基础的“分丝”练习——要将一根普通的棉线,凭借针尖和心念的微妙牵引,均匀地劈成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十六股细丝——就耗费了他整整两天两夜,失败无数次,精神几近崩溃,指尖更是布满了细密的针孔。
头痛,是家常便饭。每当心力消耗过度,脑海中就如同有无数根针在搅动,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涔涔。但他只是咬紧牙关,用冰冷的雨水拍打额头,稍作喘息,便再次拿起针线。支撑他的,是林家厅堂里那碎裂的白瓷,是沈玉茹冰冷的唾弃,是王管事那虚伪的指证,更是深埋心底那股不甘的火焰!
第三天深夜。
破庙里唯一的那截短烛,火光摇曳,即将燃尽。陈默盘坐在冰冷的地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起皮。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炭火。
他右手拈着一根细针,针尖上穿着一股几乎透明的丝线——那是他耗尽心力,反复失败数百次后,才勉强成功劈出的、接近古绢要求的“冰蚕丝”质感的棉线(虽然远不及真品)。左手食指指尖,赫然有一道新鲜的、深深的伤口,是他刚才尝试一种极其微妙的“回心引”针法时,心神激荡下被针尖刺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