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巨大的落差，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战场上的炮火和林雪梅那张冷漠的脸。我知道，这是战后应激反应，加上离婚的打击，我的精神快要到极限了。
卫生所的医生给我开了一堆安神药，但都没什么用。
直到那天，我在厂区的小路上，遇到了苏秀禾。
她是我们厂新来的技术员，刚从农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这里。那天，她正蹲在厂区荒废的一小块空地上，小心翼翼地侍弄着几颗番茄苗。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截白皙纤细的手腕。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能看到细细的绒毛，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普通的秧苗，而是稀世珍宝。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小苏同志，忙着呢？”
她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到是我，连忙站起身，有些拘谨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顾……顾厂长。”
她的脸颊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像她脚边那颗半熟的番茄。
“别叫我厂长，叫我顾大哥就行。”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你这是……在种菜？”
“嗯。”她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看这块地荒着也是荒着，就想种点东西。这些是新品种的番茄，学校实验室里培育的，我想试试在咱们这儿能不能活。”
我看着那几颗蔫头耷脑的秧苗，随口说：“这土太硬了，得翻一翻，再混点沙子和炉灰，透透气。”
这是我小时候跟着我爹种地学来的本事，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苏秀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顾大哥，你还懂这个？”
“略懂一点。”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好像就有了共同的话题。
我每天下班后，都会绕到那片小菜地，帮她翻翻土，浇浇水。她会跟我讲很多学校里的趣事，讲那些我闻所未闻的“光合作用”、“基因改良”。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山间清泉，叮咚作响，总能抚平我内心的烦躁。
和她在一起，我紧绷的神经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我开始能睡着了，虽然时间不长，但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状态不好，总是有意无意地关心我。
“顾大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
“顾大哥，这是我自己做的菊花茶，清肝明目的，你尝尝。”
“顾大哥，我听王大妈说，用酸枣仁煮水喝，对睡觉有好处，我给你弄了点。”
她从不问我过去的事，也从不提那些风言风-语。她的关心，像春日里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
一天傍晚，我们俩照例在侍弄菜地。她看着一排长势喜人的豆角，忽然开口说：“顾大哥，我听人说，你是战斗英雄。”
我的心沉了一下，握着锄头的手紧了紧。
她却没看我，只是低着头，轻轻地拨弄着一片叶子：“我觉得，能从枪林弹雨里活下来的人，都是最勇敢的人。没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
她的话很轻，却像一颗石子，在我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这是除了张政委之外，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