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握着笔的手指收得更紧，指甲微微泛白，等待着她即将出口的、关于效率或专注度的提醒。房间里只有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敲打着紧绷的沉默。
“诺诺，”妈妈的声音响起来，比平时低沉柔和许多，带着一种努力调整过的、不那么紧绷的语调，像在试探一条陌生水域的深浅，“写了快一个小时了……累不累？”
这句话如此简单，却像一颗小石子意外地投入我死水般的心湖。我猛地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向她。她脸上没有了那种熟悉的、督促的急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太熟练的关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眼神小心地观察着我的反应。
“还……还行。”我迟疑地回答，声音干巴巴的。
妈妈似乎松了口气，身体也略微放松了一点。她指了指那杯牛奶：“先喝点吧，不着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草稿纸上凌乱烦躁的笔迹，没有批评，而是换了个方向，“今天在学校……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或者，有什么让你觉得……心里不太舒服的？” 她问得有些笨拙，仿佛在背诵一个刚学会的新句子，但那份试图了解和靠近的意愿，笨拙却真实。
我怔住了。印象中，妈妈的问题从来只围绕“听懂了吗？”、“作业完成了吗？”、“测验多少分？”。像这样询问我的“感觉”，询问学校发生的、与学习无关的“小事”，是第一次。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混合着巨大的陌生感和一丝微小的暖意。我慌忙低下头，借着喝牛奶的动作掩饰瞬间泛红的眼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真的缓解了一点心口的滞涩。
“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小声说，牛奶杯的边缘在手里轻轻转动，“就是……体育课分组，我跑得慢，最后才被选上……” 声音越来越低。
“嗯，”妈妈应了一声，没有立刻发表“你应该加强锻炼”之类的意见，只是安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那种感觉……是不太好受。” 她似乎在努力尝试共情，虽然语言依旧匮乏，但那份努力清晰可见。接着，她拿起桌上一本崭新的硬壳笔记本，深蓝色的封面，没有任何花纹，朴素而安静。“李老师说，有时候把心里闷着的东西写下来，会好受一点。试试看？就像……跟自己说说话。写什么都行，写完也不用给谁看。” 她把笔记本轻轻推到我面前。
我迟疑地接过。硬质的封面触感微凉。爱自己？接纳感受？这些词对那时的我来说，遥远得像天边的星。但妈妈此刻笨拙的关切和这本沉默的笔记本，像黑暗房间里凿开的第一道缝隙，透进一缕微弱却真实的光。或许，这是一个安全的树洞？我翻开扉页，看着空白的横线格，指尖在那片空白上无意识地划着，心中那片沉重的阴霾边缘，似乎被这细微的触碰，撬动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
周六上午，天空是久违的澄澈湛蓝，阳光慷慨地洒下来，带着初冬难得的暖意。爸爸陈宇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那只尘封已久、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他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笑容，提议去江滨公园放风筝。我看着他手中的风筝，又看了看窗外灿烂的阳光，心底那片灰暗的冻土似乎被这明亮的颜色和暖意刺了一下，透进一丝微弱的光。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