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争吵像失控的洪流,在小小的咨询室里激烈地冲撞。那些尖锐的词语——“监工”、“冰窖”、“无底线”、“冷冰冰的刀”——像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心上。我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椅子里,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缩成更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从这令人窒息的风暴中心消失。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手背上。
“林女士,陈先生!”李老师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而清晰,像一把利刃切开了混乱的争执,“请你们冷静!看看孩子!”
争吵声戛然而止。两双布满血丝、盛满痛苦和愤怒的眼睛,同时看向蜷缩在椅子里的我。那一刻,他们脸上激烈的情绪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重的、混合着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痛楚所取代。妈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爸爸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双手痛苦地捂住了脸。
李老师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她转向我,声音重新放得轻柔:“诺诺,老师想告诉你,也告诉爸爸妈妈,这些伤痕,是你内心巨大痛苦的一种表达。这不是你的错。”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神色剧震的父母,“根据我的初步观察和评估,诺诺目前存在明显的抑郁情绪,自我价值感很低,甚至产生了自伤行为。根源,很大程度上在于家庭环境中爱的感受和表达方式出了问题。孩子没有在父母这里感受到无条件的接纳和安全的爱,也没有学会如何正确地爱自己、疏导情绪。”
“无条件的接纳?安全的爱?”妈妈喃喃地重复着,脸色苍白得像纸。
“自伤……抑郁……”爸爸捂着脸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神空洞地看着地板。
李老师的声音继续平稳地流淌,像冰冷的泉水冲刷着他们混乱的思绪:“你们需要明白,孩子的世界已经在下雨了。现在不是争论谁的方法更对的时候。是时候放下各自的立场,真正去理解孩子的痛苦,反思你们各自的方式,寻找一个平衡点。严与慈,从来不是非此即彼。没有原则的慈是纵容,没有温度的严是伤害。真正的爱,需要两者结合,需要边界,更需要理解和接纳的温暖。孩子需要感受到,无论她是成功还是失败,你们对她的爱,是稳定而安全的港湾,而不是随着分数和表现起伏不定的惊涛骇浪。”
咨询室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窗外,深秋的阳光依旧明亮,却无法穿透室内凝结的沉重。父母脸上的愤怒和指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茫然的、被彻底击中的痛楚。那些争吵时掷地有声的“道理”,此刻在李老师平静却锋利的话语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教育方式投下的巨大阴影,以及这阴影如何无声地吞噬了他们唯一的女儿。空气里只剩下我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以及父母沉重而混乱的呼吸。
夜里,争吵后的疲惫像沉重的湿毯子覆盖着整个家。客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妈妈蜷在沙发一角,手机屏幕幽冷的光映着她失神的脸。她机械地滑动着屏幕,指尖冰凉。她需要一点声音,一点别的东西,来驱散脑海里盘旋的李老师的话和我手臂上刺目的伤痕,还有爸爸那痛苦绝望的眼神。手指无意间点开了一个推送链接——“王琨·能量时光:每日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