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沉潭
锁龙潭的水,冰得像要把骨头缝都冻裂。
可岸上那些人的眼神,比水更冷。
我穿着那身晃得人眼花的鲛绡衣,站在摇摇晃晃的珠妃台上。
底下乌泱泱跪了一片村里人,扯着嗓子喊什么“龙妃娘娘”,震得我脑袋嗡嗡响。
一夜龙妃?
呸!
不就是喂鱼的饵料!
那皮包骨的老祭司说一句“永镇水脉,保十二年风调雨顺”。
就拿我的命去填!
我爹,村里头把的采珠好手,这会儿被两个壮汉按在泥地里,嘴里塞着臭布,眼珠子瞪得血红,那不是泪,是快滴出血的恨!
就因为他前几日灌多了黄汤,当街指着老祭司鼻子骂,说为啥每回“沉珠礼”都祸害穷户人家的闺女?
骂祭司和陈老爷那伙富户穿一条裤子,吸干了穷人的血,还要逼人去死!
这下好了。
报应落我头上了。
老祭司捋着山羊胡,装模作样地说:“阿昭命格至纯,乃龙王亲点!此乃天赐福报!”
福报?
我姐死的时候,你们也是这么说的!
十二年前,她就站在这儿。
也是这身该死的鲛绡衣。
八岁的我挤在人堆里,只看见她脸上糊着厚厚的“宝脂膏”,像个没魂的泥菩萨,眼窝子都是空的。
她被推下去时,水花都没扑腾两下,黑黢黢的龙眼漩涡咕嘟一冒泡,人就没了。
我瞅得真真儿的,她眼角那黏糊糊的膏子混着水淌下来,压根儿没结成祭司挂在嘴边的“沉珠泪”!
老狗脸黑得跟锅底灰似的,嘴里就挤出一句“心不诚,可惜了”。
现在,那臭烘烘、甜腻腻的宝脂膏又糊了我一脸。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架着我,给我搓粉描眉,梳那能把脖子压断的髻子,指甲在我头皮上刮得生疼。
“龙妃娘娘安生点,这可是上头的恩典!”
一个婆子咧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死死盯着台下。
陈老爷那肥猪腆着肚子站在祭司边上,搓着他那串狗眼大的金珠子,俩人嘀嘀咕咕,陈猪头那绿豆眼里的得意都快淌出来了。
选我?
不就是惦记着我爹手里那几颗祖宗传下来的稀罕珠子吗?
我死了,我爹废了,那珠子可不就归了他们?!
天擦黑,龙眼那边传来呼噜噜的水声,像是水底下趴着个喘粗气的怪物。
我被连推带搡弄上小竹筏。
筏子上刻满了歪七扭八的鬼画符,硌得我脚底板生疼。
腰里被系上一块冰疙瘩似的黑石头,老狗说这叫“龙契石”。
“礼成——!恭送龙妃娘娘!”老祭司猛地一敲破锣,嗓子尖得能捅破天!
背后一股大力,我“噗通”一下栽进冰窟窿里!
透骨的寒气瞬间裹紧了我!
那件“遇水不沉”的鲛绡衣?
呸!沉得像绑了千斤秤砣,死命往下拽我!
岸上的火光一下子成了水里晃荡的鬼影子,越来越远。
胸口像塞了个大石头,闷得快要炸开!
耳朵里只剩下水流的闷响和漩涡深处那能把人魂儿都吸走的恐怖吸力。
爹那血红的眼,陈猪头得意的笑,老狗装模作样的念咒,村里人麻木的磕头……所有画面在我眼前被水搅碎!
我不服!
死也不服!